待胡钥被梁昱衍指使出去,他才朝小九勾了勾手指。
小九走上前去,便看见梁昱衍伸手将那碗荔枝冰膏水端了起来,递到小九跟前。
“赏你了,喝吧。”
梁昱衍没伺候过人,这般端起来喂,小九的下巴都被打湿了。
“瞧我做什么?”
两人距离一下拉近,小九这时候已经比梁昱衍高了半头,浅浅清澈的眼眸映出来小侯爷那张骄矜白腻的脸庞,一双圆猫儿眼正瞪着自己。
小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主子好看。”
那盛着荔枝冰膏水的碗应声而落,梁昱衍一颗心突突乱跳,他语结怒道:“你……!”
那小九说出来这一番话,眼里并无旁的东西,好似只是描述心下所感的事实罢了。
这时候看见那碗跌落到地上,打了一片,不由有几分遗憾地低声嘟囔:“可惜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梁昱衍看向小九那张目露遗憾望着地上那碗,不由分说地指责道:“再敢…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叫人掌你的嘴!”
小九原本还要解释,自己没有胡说。
这时听见小侯爷对着门外又喊了一声:“来人,再上一碗荔枝冰膏水”
小九当下便不计较梁昱衍错怪自己的事了,只专心眼巴巴等下一碗送来。
而不知怎么的,从小九挨了罚,梁昱衍后头对自己的功课也比从前在意了几分。
虽说还是经常叫小九替自己完成作业,自己为了避免第二日一问三不知,还是会过目一遍。
在太学日子总得来说,称得上是无忧无虑。
同年,梁昱衍在这年的中秋盛宴,受邀入宫。
却没有想到主仆二人在御花园的假山丛里迷了路,撞见了离王萧屹。
那萧屹是今上的幼弟,却和今上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只见那男子仿若谪仙,身姿不凡,身材高挑而伟岸,眉眼好似仙人着浅墨,一副飘飘超脱尘世外的隽美。
“小侯爷,怎么迷了路?”
梁昱衍抬眸,望见一双笑意盈盈的浅色眼眸。
那近日来总莫名突突乱撞的心,自此有了方向。
那是小九第一回接了主子的令,覆了离王的面。
他到底是价值连城,出类拔萃的无骨刃。
一张离王脸,在他面上惟妙惟肖,瞧不出来任何破绽。
那时候的小九对情爱之事太过懵懂,扮作离王与梁昱衍在府里玩乐之时,还会亲亲热热地对梁昱衍说:“等我再长高些,我便能更像他啦!”
第23章
“离王才不会这样说话!”
“离王才不会做出来这样的表情!”
“离王也不是这样走路!”
自扮演离王陪伴梁昱衍身侧开始,这一类的斥责经常充斥耳旁。
次数多了,小九有时候就会忍不住辩驳:“可是我只见过离王一面,如何得知他平日里都是如何说话,如何神情,如何行走的呢!?”
听到小九辩解,梁昱衍更是不悦,眉头拧起来道:“你还敢顶嘴!?”
已经被梁昱衍驯服惯了的小九,条件反射就又要下跪,语气慌急:“主子恕罪……”
而膝头才给刚刚弯曲,就被梁昱衍蹬了一脚:“不许跪!”他那双眼儿瞪圆了,偏偏面相生嫩,显不出来多少威慑力。
小九身上还是离王萧屹的扮相,如何能做出来这种卑躬屈膝的奴才相,实在是折辱离王风采!
梁昱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九,后来转念一想,小九的话又确实有几分道理。
于是又用手里的折扇,不轻不重敲了小九一下,然后从椅子上起身,开始比划起来:“你看好了。”梁昱衍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走起来:“你呢,走路都没什么声响,显得鬼祟,像离王,他走路从来昂首信步,姿态悠然,哪怕出入皇宫都神情自若好似逛自家后庭院……”
其实梁昱衍对离王也是知之甚少,因为离王素有贤名,一向深居简出,在朝廷里也从不参与些拉帮结派,一些大臣的宴会也鲜少参与,除非宫廷夜宴,皇帝相邀,其他时刻,能碰见离王的时刻很少。
因此,很多梁昱衍教授小九有关的离王的东西,一部分是观察所得,另一部分,全靠自己想象。
若说梁昱衍叫小九扮演离王在府内与他相伴,实在大逆不道。
但是说白了,不过是一些墙府之内的事情,出了门,小九又是那遮了面跟在梁昱衍身后不起眼的奴才。
这事只要不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侯府里留下的全是梁大将军精挑细选的人,嘴都分外严实。
胡钥此前看此事太出格,曾屡次劝说,却惹得梁昱衍十分不快,发了一通大火,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多加点提府里的下人,不许多嘴多舌。
此后,梁昱衍更肆无忌惮起来,随着年岁增长,他也通了些人事。
与小九在侯府里经常厮混玩乐,也不再嫌弃小九身份卑微如草,覆了离王的面的小九也变得尊贵了几分。
因此得了与小侯爷同床共枕的恩赐,因梁昱衍夜里要枕着他的胳膊睡,小九已经接连几日没有再回过自己的屋。
甚至到了后头,小九的卧房已经形同虚设,梁昱衍主卧的里间小屋里摆满了他的衣物。
许是梁昱衍太过得意忘形,乐不思蜀忘乎所以。
所以才在那天明知他爹回来了,却也自以为他爹会纵容他这无伤大雅的把戏,没叫小九换回自己的脸。
那天梁昱衍坐在自家院里的凉亭里,叫小九给他剥葡萄吃。
却没想到葡萄还没吃两颗,就撞见了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梁将军和离王。
一时间梁昱衍手里的葡萄都拿不住了,从手里掉落一路滚到地面上。
他惶恐地站了起来,呆愣片刻,才抖着声对离王行了礼,梁昱衍这时候完全不敢抬头窥看他爹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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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比起来这被陡然撞破的见不得人的龌龊狎昵心思,更叫他毛骨悚然的还是向来贤名在外与世无争的离王与他爹一同从自己书房出来这件事背后所蕴含的,一些昭然若揭的险恶野心。
梁昱衍这年已经十六岁,在京城这权贵成群的地界混了这么久,也并非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说过。
离王与当朝军功赫赫,手握重兵的梁将军,私下相交过密,能谋筹些什么事?又能谋筹些什么?
梁将军以军功封侯,这几年来奇珍异宝,赏银豪宅不断,却再没提过等。
六年前鹭野滩一战,梁将军顺势接手启南边防军,现下军权尽揽一手,皇帝早已心生忌惮。
旁人瞧建宁侯府在京城这地界奢靡非凡,皇帝动辄便赏,以为是宠信非常,实则梁孟将军已封无可封。
可是朝中武将青黄不接,梁家族中大小为边疆洒血无数,外头异族一直虎视眈眈,皇帝不敢轻易削梁孟惠手里的兵权。
而梁孟惠也不是傻子,自是心里察觉,纵是开始忠心耿耿后来也未必不寒心,又在天子猜忌下,常年如履薄冰,丧失二子之后会不会剑走偏锋也无人可知。
这头梁昱衍还在战战兢兢,一身冷汗。
那头却听一声轻笑,一阵檀香随之而来,离王声音清悦:“梁小侯爷好雅兴呀。”
梁昱衍眼前阵阵发黑:“王爷恕罪,小臣……小臣……”他憋红了脸,也没法当着正主的面,解释清楚找人扮相他,给自己剥葡萄的事。
萧屹这时候绕过小侯爷,走到跪下的小九身前,仔细打量小九那张脸:“当真与我难辨真假了。”
若不是此刻两人身着衣物不同,而且小九又恭敬跪着,只单看脸,确实无从辨出两人脸上有任何细微的差别。
“这等手艺实在难得。”
梁昱衍完全没有想到,离王心态常人难比,哪怕当场撞见这般大不敬之事,脸上也不见丝毫恼色,还有闲心夸赞几句。
梁昱衍不知为何,每次面对离王,心里都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他脑子被那檀香熏染得昏昏胀胀,还没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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