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左侧竹林间滚出个小沙弥和裹土的萝卜。他在地上咕噜两圈,用脑门刹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抓起萝卜上前招呼二人,“阿弥陀佛。”
“妙时小师父有礼。”沈清澜带着弟弟回礼,“我与小弟来此求一柱除厄香。”
妙时看了看沈鹊白,不好说你们要除的“厄”这会儿正在后面,只说:“二位施主随小僧来。”
几人进了大殿,沈鹊白解下背上的木箱,取出铜盘上了供奉,接过妙时递来的细香,规矩地拜了三次。妙时取香插上,沈鹊白转身,听沈清澜说:“我今日还为还愿,要念经一首,阿九你且出去散心。”
沈鹊白干脆利落地出了大殿。
沈清澜失笑,“小师父见笑了。”
“沈施主虽不信佛,却心诚,小僧不见笑,我佛也不见笑。”只是,妙时转头往殿外一望,发现沈施主去的方向是直奔“厄运”。
沈鹊白沿着回廊绕到大殿后方,下阶后是一曲石径,两侧种着不知名姓的小叶,走到头是一片空地,侧边竹浪层涌,跟前却搭着簇簇名贵艳丽的魏紫,清雅,冷艳,奇异的融洽。
魏紫,宣都的魏紫。
沈鹊白眼前浮出一张艳光夺目的脸,对他似笑非笑地说:“是我。”
他顿了顿,一巴掌将此人扇飞了。
空地尽头敞着座小殿,门是浅檀色,窗格形似流水。这会儿正是上午,阳光打下来,在门前扫出一圈雪光。
沈鹊白抬眼,看见佛陀垂首,面容慈悲。殿内蒲团上坐着个人,背影笔挺,袍摆花似的打在周围,似紫草缀着芙蓉。他此时没有竖冠,用紫带绑了头发中下端,整齐而慵懒地搭在左肩前。
门槛像条沟壑,隔着里外两方世界。
沈鹊白不料刚被他扇飞的祝鹤行会变出真身,转身便走,脚步快得像被狗撵,没瞧见老和尚从紫荆后头走出来。
“阿弥陀佛。”了无收回目光,走到殿门前,“老衲还没恭喜祝施主即将成婚。”
祝鹤行不念经,不问佛,只闭眼静心,闻言道:“不想下月没酒喝,就不要打搅我。”
“打扰了。”了无立刻转身离开。
*
当夜又落了雨,停停歇歇三日,搅得人心烦燥,沈鹊白却喜欢。宫中来人时,他正和沈清澜学雕刻。
“六月中旬?”沈清澜说,“为何这么急?”
传话太监笑呵呵的,“这是承天台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呢!”
男女婚嫁要看女子的生辰定婚期,两个男人怎么算?扔骰子吗?
沈鹊白笑而不语,心知这要么是承天台那群神棍瞎编的,要么就是谁的意思。
沈清澜封了银子,叫闻榭将人送出去。沈鹊白见他眉心微蹙,安抚道:“兵来将挡。哥,别担心。”
沈清澜不能不担心,说:“今日朝中有关于私生子的风声。”
沈鹊白转眼,看来是祝鹤行或景安帝有动作了。
沈清澜说:“明瑄殿下。”
沈鹊白眉梢微挑。
“若明瑄殿下是私生子,那陛下待他的宠爱便有了切实的理由,祝氏一门双王成了补偿,那句血字指的不是私生子藏在朝天城,而是当时恰好进入朝天城的明瑄殿下。”沈清澜说,“倒是说得通。”
沈鹊白想了想,将事发当夜之事说了出来。沈清澜闻言没有立即作声,但沈鹊白能感觉他周身的气息微冷,显然是动怒了。
“难怪你传急信与我,让父亲在御前告病,闭府修养,原是要配合李知州唱这出戏。今日的风声应当是陛下促使,只是将风向转向明瑄殿下,殿下的处境岂不更加危险?”沈清澜侧脸紧绷,“阿九,婚期未至……”
“事情却已拍板。”沈鹊白按住他的手,“我知道哥哥担心我,但我自有打算,你别为了我犯险。”
音落,他将小刀放入沈清澜手中,捏着一缕发尾蹭痒了他的手背,软声道:“哥哥,给我雕个新婚礼。”
“……”沈清澜泄了口气,拉长语调,“好。”
那是只小鹊,白玉做料。白鹊罕见,在喜鹊报喜的好兆头上再添一层清朗开明的吉祥意,沈清澜本欲拿给沈鹊白做及冠礼,没想到好兆头没等来,报的却是天大的坏消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刀刀雕得仔细,钻孔穿穗,打磨抛光,赶在成亲当日送到了沈鹊白手上。
是日,沈鹊白没有竖冠,一指宽的红绸在发间穿过,若隐若现,白鹊被他挂在腰间,大红将白玉衬得愈发温润净透。
日头落,黄昏生,锣鼓声隐约传来,逐渐变得清晰震耳,沈清澜听见身旁传来一道轻响,伸手去碰,发现沈鹊白将盖头戴上了。之前王府将喜服送来时说过盖头可以随意,毕竟沈鹊白是男子,这场婚宴是从头到尾的不伦不类,还遵循什么礼仪规矩?
沈清澜忍住怜惜,“怎么戴上了?”
“外头人多,我害臊,还有,”沈鹊白意味深长地说,“我想给殿下一个惊喜。”
来迎亲的是个年轻男子,右眉尾留着一道细疤,面色更显冷峻。随行的还有礼部一行人和景安帝钦点的迎亲队,红妆铺十里,红绸扯到看不见的地方去,马车雕金镶玉,驾的五匹马雨鬣霜蹄。
沈鹊白踏出府门,年轻男子迎上去,“属下明瑄王府护卫司统领雁潮,奉命迎接公子。”
沈鹊白温和道:“有劳。”
“请公子入宫奉礼。”雁潮抬臂,扶着沈鹊白进入车厢。
车门关闭,一行人敲锣打鼓地欢喜而去,沈清澜站在府门口,听着声音愈行愈远。
沈若钟是武将,却有股儒雅的书生气,他收回目光,上前搀扶沈清澜,说:“今日人多,爹怕腿快的冲撞你。你弟弟大喜,别皱着眉头,不吉利。再过三日,他就回来看你了。”
沈清澜望着车马远去的方向,喃道:“万望如此。”
迎亲队伍离侯府越来越远,沈鹊白摩挲着腰间的白鹊,似乎还能听见沈清澜的叹息。这条路很长,他感觉自己离原地“坐化”就差一口气,等入宫下车时,他那一个馒头屁股僵硬成了两块大铁石。
一路踩着贡砖往前,在各大宫殿中进进出出,拜见皇后和太后,最后到景安帝跟前聆听圣训,等出宫到达明瑄王府时,天色已然暗沉。礼官唱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位新人在无数不知真假的“喜气”目光中对拜——礼成。
入了婚房,沈鹊白端坐床边,随行嬷嬷和礼部官吏退了出去。屋内空无一人,他揭开盖头,仰倒在床,腰间“咔嚓”一响。
两个男人再恩爱也生不出小崽子,因此喜床上没铺桂圆花生等催生小零嘴,沈鹊白躺得舒服,差点睡过去时,一声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他瞬间清醒,坐起来盖上盖头,像尊在朱砂里浸过的人偶。
房门开了又合,沈鹊白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干净的黑色长靴闯入眼底。
祝鹤行打量着床边的人,手中的如意玉秤上扬,挑起一角红盖头,露出新王妃胸前的玛瑙珠串。
青红白三色交映,在那细长的瓷颈和胸前绕了两圈。
不知为何,祝鹤行手腕一顿。静默片刻,玉秤终于挑起盖头。
窗外喜毯铺地,窗内红烛成双,祝鹤行垂眸轻看,再遇唇红齿白,凤眼青山。
*
作者有话要说:
沈某:“我想给殿下一个惊喜。”
第13章 红烛
娇娇今日穿了件大红小褂,爪上拖着两条红绸,在王府上空飞过,吓得醉酒眼花的孟家小侯爷以为见了红衣女鬼,“爹呀娘呀”地跑了,这会儿它落回铁架,无聊地往窗里看。
屋中那俩人四目相对,激绽着它一只鹰看不懂的火花。
“都追到宣都来了,”祝鹤行佯装受宠若惊,“这得多记挂我啊?”
沈鹊白的眼泛着朦胧水润,像遮了层羞光,“那日匆匆一见,我对殿下一见倾心,日夜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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