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缨当年为求清净,特意选了出偏僻的宅址,好巧不巧,元乔两家比邻而居,元宅后院恰与乔府别苑相连,两家之间只有堵不足一丈高的灰墙。
当年乔氏生变,这座宅邸也随之荒废数年,近两年才有人重新住进去。
“那边据说住着位大人的外室,”新管家见元簪笔一直望着那堵墙,殷切道:“宅中只有一位夫人和她两个女儿,下人不多,平日里十分安静,大人若是嫌不方便,还可将墙再修高些。”
话音未落,院子那边已七嘴八舌地闹开,还有东西腾挪搬运的声音,噼里啪啦十分热闹。
管家讪讪道:“大人可要重新修缮一下后院?”
元簪笔道:“不必。”
“那墙……”
“也不用加高。”
元簪笔少言寡语,管家又不知细情,与他相处的十分困难,短短半个时辰,连擦了七八次汗。
若非小雪蹦蹦跶跶地跑进来,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再同元簪笔说话。
小雪身上带着股腥风,刚朝元簪笔扑去,便被毫不留情地闪开,他扑了个空,差点没撞到墙上。
元簪笔目光落在小雪沾着大片血迹的袖口上。
小雪举着手里血呼啦差,已看不出原样的肉块,道:“鹿。”
元簪笔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确实是一头鹿,只是头被砍下,皮毛又浸润了鲜血,十分难以分辨。
小雪道:“我送大人的……”他本想说升迁之礼,但元簪笔又不算升迁,且是从武官成了文臣,更是闻所未闻,别出心裁,“晚饭。”
元簪笔颔首道:“多谢。”
“大人你为何态度如此漠然?”小雪道:“你不喜欢吃鹿肉吗?”
元簪笔面不改色地接过鹿肉,递给管家道:“今天晚上再加炖鹿肉。”
管家表情复杂地接过这团血淋淋的玩意。
小雪急道:“烤的,要烤的!就在这烤。”
后院种了两棵梨树,此时果实黄中带绿,小雪进来便看上了这两棵树,岂愿意到屋子里吃。
元簪笔道:“你先进去,把衣裳换了。”
小雪跟着管家去内室,还不忘道:“要烤的!”
元簪笔望着少年人无奈地笑了笑,“烤。”他轻轻吸了口气,方觉心中稍霁。
小雪买来就想这鹿肉该如何腌制入味,如何调制酱汁,他林林总总列了几十样东西,宅中却大多没有,只得现出去买,折腾了几个时辰,天黑透了才准备齐全。
纸灯将后院四面照得透亮,小雪一面啃着还没熟的梨一面转着他自己做的烤架,含混不清地问:“大人觉得这几日在中州如何?”
皇帝下旨之前除了乔郁有事没事来官驿逛逛,引得官驿主事每日诚惶诚恐地在他院外守着之外,他勉强清净,殿前司主事印信一到,拜帖纷至沓来,元簪笔少有几次离开官驿,都有他并不相熟,或者干脆不认识的大人与他搭话,更为离谱的是称他有乃兄之风。
元簪笔不厌其烦,宅子收拾好之后干脆闭门谢客,皇帝许他休息五日再上朝,不急在一时。
元簪笔指了指被铁器串起来的鹿肉,问:“你觉得它如何?”
“刀山火海,”小雪道:“痛不欲生。”他一下反应过来,笑得差点没被梨呛到。
肉慢慢变得焦黄,油脂渗出,落在木炭上噼啪作响,小雪往上又抹了层蒜蓉辣酱,登时香气四溢。
“看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没少和陛下学,”小雪转了一圈,“喜欢把肉架在火上烤。”
一个脑袋从墙上探出来,一本正经地接道:“因为放在火上烤香。”
美人是美人,哪怕只露着一个脑袋,也是美人。
月下看人,美人更美。
但元簪笔只后悔没听管家的话把墙加高。
第10章
元簪笔缓缓开口道:“乔相。”
乔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平日里的盛气少了大半,倒像个邻家普普通通的青年了,“我见今夜月色不错,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巧遇元将军和小雪,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绝世美人一颦一笑在元簪笔眼中怎么看怎么做作。
元簪笔道:“乔相,若是无人骗我的话,你那边的宅子的主人应是位大人的外室吧。”
“确实是一位大人的外室。”
元簪笔疑惑的目光扫过乔郁趴在墙头上的脑袋,豁然开朗,“原来是乔相的外室。”
乔郁没想到元簪笔会这么说,愣了愣才道:“当然不是!”
元簪笔用筷子把一块肉从铁签上扯下来,肉两面在蒜蓉碟子中沾得均匀,他抽空抬头看了眼乔郁,“那乔相为何这么晚了还在一位夫人家中?”
乔郁眼巴巴地盯着元簪笔的碟子,道:“因为现在这是我家了。”
小雪把这块乔郁盯了半天的肉放进嘴里,听见他说的话差点没吐出来,“姐姐,我朝律法严明,强抢民女……”
元簪笔递了杯茶给小雪,一面给小雪顺气一面道:“乔相买了?”
“买了。”乔郁看起来颇为自得,他见元簪笔似乎欲言又止,又道:“非是强买强卖,”他幽幽叹了口气,“本相以五万两白银许之,这位夫人立刻允诺,本相还说不用那么着急打点行装,没想到今天下午就收拾好了。”
元簪笔的表情更微妙了,如果说他方才的表情是困惑不解,那么现在就是困惑不解中增加了几分此人有病的笃定,“中州地价昂贵,中州帝都更是如此,但是此处偏僻,大约不值五万两。”
乔郁道:“岂止不值,五陵旁边的宅子一万两已绰绰有余。”他朝元簪笔一笑,“昔有千金买邻的典故,一万两为房钱,剩下的四万两本相用来买元将军这个好邻居。”
小雪倒吸一口气。
他忍不住再看一遍乔郁,乔郁长得明艳,锐气都在眼睛里,实在不像个傻子,但此事做的和聪明一点都沾不上边。
未必傻,只是败家。
元簪笔把肉翻了个儿。
乔郁道:“你在想什么?”
元簪笔道:“我在想乔相要看多久的风景。”
乔郁哦了一声,促狭道:“我以为元将军在想幸亏没娶我,否则不出几年就将元家的家底都败干净。”
元簪笔低头专心烤鹿肉,没有接话。
乔郁在墙上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再开口,怒道:“你为何不问本相是如何上来的?”
元簪笔道:“乔相是如何上来的?”
乔郁冷笑道:“无可奉告。”
元簪笔点点头,又拿刀削了个梨,将梨肉和旁边瓷碗中还未烤的鹿肉拌在一起。
小雪拽了拽元簪笔的手,小声道:“大人。”
元簪笔以为他要梨,顺手切了一块给他。
小雪顶着乔郁的目光硬着头皮吃下去,道:“大人,姐姐还在上面呢。”
乔郁双手撑着下巴,笑容满面地望着他俩。
元簪笔轻轻叹了口气,道:“乔相要过来吗?”
小雪觉得他家大人在明知故问,要是乔相不想过来,他废那么大力气上墙做什么,难道高的地方月色更好吗?但介于他家大人看起来不太像有那个心思的人,他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乔郁一言不发。
元簪笔放下筷子,大步走到墙边,仰起头道:“乔相,要过来吗?”
乔郁就在上面看着他。
元簪笔目光也不闪避,直直地和他对视。
元簪笔的眼睛清且亮,不像乔郁的眼睛,即便面无表情,眼中也像是笼着层淡淡的雾,既软又叫人看不清楚。
他别过头去,拿腔拿调,“既然元将军诚心相邀,本相便赏脸去将军那一叙。”
这墙元簪笔少年时上过无数次,这次也上得轻车熟路,风度翩翩。
他站在墙上才看见乔郁其实是坐在墙边的,墙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已用厚实的松木板搭成了一上下坡度极缓的台子,乔郁的轮椅就在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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