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揭发的纸条、举报的信息,锦衣卫们更是清点到手软。
于是越来越多的民众闻风赶来,你挤我搡争着告状。更有剽悍习武的汉子,直接绑了真空教的小头目过来请功,领取专案组设下的第二类奖金——“国民见义勇为奖励金”。
被抓的真空教小头目们,十分倒霉地率先承担了百姓的愤怒,不由分说先挨一通臭鸡蛋烂叶子的狂轰滥炸。
这情形,真叫一个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最后只落个空荡荡一地鸡毛。
“看到了吧,这就是民众的力量。正所谓,将敌人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海洋——”苏晏刚下马车,就不慎踩到地上的烂菜叶,险些来了一记滑铲,幸亏旁边的石檐霜眼明手快,一把给薅住衣领。
站稳后整理衣襟的苏晏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那个,昨日公审大会你们安排的那几个托儿不错,神情自然,台词合理……”
“不好意思,苏大人,”石檐霜讪讪地打断了他的话,“其实,那几个不是托儿,真的是百姓。锦衣卫的确在人群中安插了暗探,结果没想到当时民众被大人的情绪感染带动,个个说话无心插柳。我们的人只率先喊了几声‘骗子教’,也没派上什么大用场……”
苏晏愣住:这配合度真是,神了!不愧是京城,天子脚下,老百姓的思想觉悟就是高。
也不知二月初二那天,同样发生爆炸的其他府城,又是什么情况。得赶紧把这套舆论战的模式整理上报,让皇爷尽快发往各地,大力推广。
今天他为了这事儿没上早朝,但自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昨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连卫浚的内弟都下狱做了污点证人,卫家不可能不知道,今日朝会上竟然风平浪静,卫氏一党没有一个官员上疏抨击他,甚至连谈及此事的都没有。
苏晏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妖在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跳出来给他致命一击,目前尚未可知,只能自己提高警惕。
倒是都察院这边,以楚丘为首的一干御史,弹劾奉安侯卫浚指使内弟万鑫,勾结被朝廷取缔的真空教,是白纸坊爆炸案的从犯。
卫浚因伤残不能上朝自辩,便托兄长咸安侯卫演给皇帝上了封血书,果然如苏晏所料,“一概不知、痛心疾首、大义灭亲”三弹连发,求朝廷秉公直断,把他内弟给正法了。总之全是万鑫的错,与他卫家无关。
万鑫在诏狱中被告知此事,气得破口大骂“吃完包子就咬人的断臂老猪狗”,并对苏晏表示:“我极尽全力不牵连卫家,只举证真空教,他却要把我弃卒保车?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他以为我眼里只有银子,什么都不知道?卫家那些腌臜事,光是指头缝里漏出的,都够他卫浚上三次斩首台。”
苏晏笑眯眯答:“就算你报复了卫浚,还有卫演、卫贵妃,伸个指头都能把你像碾蚂蚁似的碾死。”
万鑫大哭道:“看在小人将功折罪的份上,苏大人救小人一命!”
苏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我挺喜欢生意人,利来利往,明明白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爱多了。眼下对你而言,诏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暂且待在此处,我命狱卒善待你。关于卫家,你把知道的一切写下来给我,我保证你能活命。”
万鑫此时除了相信他、寄望他,再无别的活路,只好按苏晏说的,绞尽脑汁去写卫家的罪行恶迹。
苏晏知道光凭这些,还不足以从根子上打垮卫家,非得要拿出铁打的证据,证明其有不臣之心、行谋逆之举,让太后断了对他们的支持才行。
这个任务,想想还是得落在真空教身上。
只要能抓住教主,把真空教勾结卫家,指使继尧诓惑太后、行刺储君、火烧坤宁宫、散布谋反流言等等旧账全翻出来,卫家就彻底完了。
如果我是真空教主,辛苦经营多年的基业在京城被连根拔起,会不会想把那个叫苏晏的罪魁祸首宰掉?答案是必然的,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我手下有七杀营,那么多刺客倾巢出动,隔空放冷箭;饭菜里下毒;乔装成守夜侍卫,让他半夜上个厕所,马桶里都能扎出一把刀来……杀人方法多的是。
苏晏换位思考后,起了一身白毛汗,觉得从今开始,自己的每一口呼吸都可能吸进致命毒雾。
所谓刀尖上跳舞、悬崖上走钢丝,不外如是。
不知怎的,苏晏就想到了沈柒。想他当初决定扳倒冯去恶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
沈柒会紧张,会害怕吗?
在受梳洗酷刑的时候,会后悔吗?
一个那么拼命活下去、努力往上爬的人,是怎样克服求生的本能,愿意放弃所有,去保另一个人的性命前程?
苏晏发出一声揪心的叹息。
他在子夜时分的卧房内独自怔忡片刻,从心底涌出一股极强烈的冲动——
他想见沈柒。一刻都不能耽搁的,奔向七郎身边去。
第204章 苏大人又失踪
苏晏匆匆披上一件不起眼的藏青色斗篷,出了房门去马厩牵马。
守夜的御前侍卫被惊动,队长忙问:“大人深夜去哪里?”
“去西城。”苏晏道,“点三五个人,换身布衣跟着我,尽量不要引人耳目。”
侍卫队长想劝他多带些人,刚要开口,苏晏凑到他耳畔,低声叮嘱了几句。队长听完点点头:“一切听从大人吩咐。”
夜色深重,街巷空荡荡的,马蹄声踏过石板地面残留的水洼,溅起串串水花。
四名缇骑,将一名身披斗篷的人护在中间,向西策马飞驰。
黄华坊与小时雍坊之间,隔着大半个皇城,无法走直线。只能先向西,横穿澄清坊与南薰坊,到皇城外的东安门,再沿着玉河拐到皇城正南的长安门大街,绕过西苑的围墙,才能到达小时雍坊。
平日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只能慢慢溜达时,苏晏都没觉得不耐烦,今夜快马畅行,却感觉往沈府的这条路格外漫长。
仿佛飞驰了许久,苏晏忽然勒马缓行,问身边侍卫:“怎么还没到?”
其中一名侍卫答:“就快到了。大人左手边是大时雍坊,右手边这道宫墙内是西苑的太液池,再往前行一段路,就到小时雍坊了。”
“大时雍坊……”苏晏沉吟,“之前太子殿下遇刺,似乎就在大时雍坊的小巷中。”
“是的。大人为何忽然提及此事,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苏晏转头望向黑黝黝的坊间巷道,阡陌纵横,都隐没在一片沉寂的夜色中。他轻声道:“龟公的证词说,这京城内通往地下‘明堂’的密道入口有好几处,他只知道其中两处。公审大会之后,有教徒幡然醒悟,又举报了另外几处教内集会的地下窝点,散布在五城各坊。
“我仔细看过北镇抚司汇总的情报,唯独不见提到大时雍坊,你知道为什么?”
侍卫一脸茫然地看他,似乎不解话中未尽之意:“卑职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苏晏暗叹口气。
他有时思维过于活泛,导致言语上有些跳跃,跟不上节奏的人听了,就难免觉得莫名其妙。但换作是七郎、阿追,哪怕是豫王,都能一点就透地明白他的意思,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还有皇爷,他总觉得与皇爷交谈就如弈棋,对方似乎永远比他多想了一步,多藏了一招。所以有些话他甚至都不用说出口,对方就能心领神会。
而太子朱贺霖,虽然因为年纪小,心性未定,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但那种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气质,是在等级森严的深宫里难得能养出的奇珍。
——总而言之,他是被这几位养刁了胃口,才挑剔起了与其他人之间的默契程度,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苏晏有点没精打采地自问自答:“因为它是漏网之鱼呗。大时雍坊内必有真空教的据点,而且还是普通教众和下级头目接触不到的层次,所以才没有被揭发出来。”
侍卫诧然:“既如此,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大人还是尽快回府罢。等明天白天再来,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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