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姑问:“太后觉得皇爷哪些话是假?关于內侍永年,还是关于太子?”
太后道:“无论哪些是假,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不要把花瓶里的丑事说出去。他要保朱贺霖,保……苏十二!”
琼姑沉默片刻,最后轻声劝解:“皇爷总归是太后的亲儿,不至于诓骗太后。”
“……看吧。”太后说。
皇帝出了慈宁宫,坐肩舆回到了御书房——没去惯住的养心殿,因为与慈宁宫离得太近。也没去位于后宫的乾清宫,因为皇后所居的坤宁宫正在重建,不清净。还是位于前廷的御书房比较自在些。
御书房两侧的配殿也都吩咐宫人重新布置过,看这样子,皇帝是准备待在书房过冬了。
皇帝在配殿的罗汉榻上落了座。蓝喜奉茶时瞅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皇爷,那个永年来路不明,就这么留在身边,奴婢唯恐皇爷安全有失,要不还是把人拿下,审问清楚?”
“朕要想拿他,早在他偷偷与宫外飞鸟传信时就下手了。”
“飞鸟传信……啊,皇爷说的是那次,您让奴婢密召苏少卿来养心殿,看沈同知暴露真面目的那次?”蓝喜眼前浮现出永年那张唯唯诺诺的脸,若非鼻梁上一颗小黑痣,那张脸便泯然众人,叫人根本记不住长相。
“还有,沈柒押解鹤先生的半途中,囚车被劫,鹤先生逃脱。苏晏为了沈柒向朕求情,朕也让他远远地看着。”皇帝用杯盖推着浮叶,“既然他这么关注朕与苏晏、沈柒之间的事,那就成全他,看这些情报,最后都汇去了哪里。”
虽然知道皇帝擅心计,蓝喜还是不太放心:“可这些情报泄露出去,会不会坏事?譬如这次,若非皇爷及时发现,明日那花瓶里的东西就会借着太后的口,在朝野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啜了口茶,说:“不这样,朕如何排除‘永年是太后的人’这个可能性呢?”
蓝喜恍然。皇帝又道:“放心,他传出去的情报,正是朕想让他传的。”
蓝喜笑道:“奴婢明白了,以后不会再多此一问。”
眼看申时尽,皇帝对蓝喜说:“你年纪渐长,精力不济,也连续侍奉好几夜了,今夜且去休息,叫个机灵点的来给朕研磨。”
蓝喜谢过皇帝的体恤,推荐道:“奴婢的小徒多桂儿,如今调教得不错,让他来伺候罢。”
皇帝颔首。
蓝喜退出御书房,来到自己住的配房,对正在嗑瓜子的多桂儿劈头骂道:“别嗑了,你个毛崽子!快洗涮干净,去书房伺候皇爷!记着,皇爷批奏本时不喜欢有声音,你在旁边老老实实研磨,多个屁都不准放!知道了?”
多桂儿一哆嗦,手里的瓜子洒了一桌:“知、知道了,爷爷!”
蓝喜叹口气,觉得收错了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干孙子,怎么调教都没有苏晏这个便宜世侄十分之一的沉着聪敏。但已经这样,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多桂儿伺候了几次,没捅什么篓子,蓝喜也渐放下了心,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夜里便多让他去御书房伺候笔墨,自己也好休息休息。
但蓝喜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苏晏回京后的第二天夜里,他这个不够机灵的干孙子,就被豫王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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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暮色降临,一名內侍脚步轻悄地走进御书房,将各盏灯火点燃。
景隆帝坐于书桌后的御椅上,头也不抬地吩咐:“过来研磨。”
內侍低头躬身地走过去,往歙石砚上注入一勺寒泉水,一手捉袖,一手执漆烟徽墨匀力研磨,动作轻柔优雅。
皇帝执笔写了几个字,忽然嗅到了一丝清幽暗香,有种沁人心脾的熟悉感,混杂在纸墨气味中,几不可闻。
他蓦然搁笔,反手攥住了研磨內侍的手腕,厉声道:“你不是多桂儿!”
皇帝转头去看时,那內侍闻声抬起脸,双方正正打了个对眼。
“……”
“……”
两人都翕动了一下嘴唇,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短暂的沉默后,皇帝无奈地叹道:“你呀……”
苏晏板着脸:“奴婢奉命研磨,还请皇爷松手。”
皇帝松了手指,见他腕上很快浮起了被勒后的红痕,又叹了口气。
苏晏继续研着磨,抿嘴不吭声。
皇帝问:“怎么进宫的?”
苏晏语声冷淡:“净身进宫的。”
皇帝:“……”
墨汁都快溢出砚台了,苏晏还在磨。皇帝捏住他的手,从他指间夺下墨条,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被御林军发现有人冒充內侍混入皇宫,捉拿时是可以就地格杀的!”
苏晏道:“那臣就在临死前大声喊,‘我腹中怀有龙胎,谁敢动我’,看皇爷见不见我。”
这一刻皇帝的表情简直难以言喻。
苏晏看着皇帝千年难得一见的石化脸,揶揄地扯了扯嘴角:“放心,就算真怀了,也不一定就是皇爷的。”
皇帝手指一颤,墨条落在金砖地面,铿然脆响声中断成两截。
第269章 却是谁逼的谁
墨点溅在龙袍的下摆。
皇帝的脸色比砚台里的墨汁还黑,额角爆出了隐约可见的青筋,目光寒峭,犹胜严冬的冽风。
因常年身居尊位,这股寒意自带威压。苏晏一面脸皮刺痛、心底发虚,一面觉得能把皇帝气成这样,自己也算是真正的铁齿钢牙了。
顶住!今天不给这老男人点颜色瞧,还真以为睡一次就把我拿捏住了,以为我苏清河像其他臣子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苏晏给自己打完气,摆出一副倔傲面孔,毫不闪躲地直视对方。
皇帝攥他腕子的手,转而去捏他下颌,另一只手则扼住了他的后颈,将他向后掀在了龙椅上。
苏晏拼尽全力反抗,又蹬又踢地滑下椅面,还使劲拽着龙袍的衣襟,把皇帝也拖到了地面。
在这烛影摇曳的御书房,为君的不要了君王威仪、为臣的丢掉了臣子礼数,两人在地面翻滚着、互相压制着。
深青色的金砖地面光洁如镜,隐约倒映出动作激烈的臂与腿,静室里只听见一声急促过一声的喘息。
皇帝把苏晏死死压在身下,用扯落的桌幔缠绕住他的双臂,撕扯他的玉绦环腰带。
苏晏蛇一样扭动,用脚蹬皇帝,把一只白色麂皮靴都给蹬掉了。
皇帝拽掉他的腰带往旁边地上扔,腰带上镶的青玉砸出了裂纹。天子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也随之绽出了裂纹似的,露出底下汹涌着的,什么脸面、礼仪与风度都已束缚不住的激潮。
“……不一定是朕的?哈,那你倒是说说,是谁的?!”
“谁都可能!”
皇帝一手按着苏晏的双臂,一手继续撕扯他身上蓝色贴里的肋侧系带:“你这可是龙胎!”
苏晏从绞成了绳索的桌幔中挣出一只胳膊,与皇帝的手指较着劲:“是太子的!皇爷不是早就责骂过臣,说臣用淫秽之物败坏太子心性,还赏了臣五十廷杖?可惜臣死性不改,又去勾引太子殿下,实乃不知廉耻!”
“刺啦”一声,不仅是系带,整件贴里沿着腰侧被撕开。皇帝像剥栗子一样将苏晏硬是从壳中剥出,却难免要被尖刺扎伤:“——胡言乱语!朕什么时候指责过你……勾引太子?”
身下垫着朱红桌幔与蓝色外袍,仅剩的素白中衣便显得格外单薄。苏晏疲累地喘着气,仍未放弃挣扎抵抗:“若非臣不知廉耻地勾引了太子殿下,春宫图从何而来?皇爷不就是因为这事儿才疏远了臣,一口一个‘不见’?如今臣统统认罪,要杀要剐都由皇爷,皇爷可还满意?”
皇帝心口疼得发颤,连带强压着他肩膀的手臂也颤抖起来,低哑地喝道:“闭嘴!别说了……”
苏晏仰起白玉似的修长脖颈,双眼斜乜着皇帝,湿漉漉的睫羽在泛红的眼角处挑出一道阴影,像要哭,勾起的嘴角却又像要笑:“太子是田里没长成的小白菜,青涩得很。怎奈臣不识好歹,放着熟肉不吃,就爱揪菜叶子生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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