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心里挖空了一片,尤金看着青年哭泣的脸庞,一种孤零零的感觉从四肢蔓延至心脏。他试图重新回到那副崩溃失控的状态,可就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因为一颗微不足道的眼泪而安静下去,好像很茫然,又好像不理解。
就在这时,从地下室楼梯上方忽然有剧烈的光投射进来,滔天盛大的爆炸声从远处响起。地面震动,四周的砖瓦纷纷滚落。
尤金瞬间清醒,拉着伊野快步从地下室出去,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教务负责人。
“主教!”负责人看了眼他们,没时间细问其他,慌张喊,“教堂起火,还有…还有……”
“快说!”
负责人一狠心:“教皇雕像被炸毁了!”
*
教堂前的广场空阔繁华,平时这个时间并没有多少人经过,但此时沸反盈天,滔天的火光将夜空撕扯成血红的河流,大量教徒疯狂地往外逃窜,他们哭喊、挣扎,一只只手拼死地伸向高空。
而人群中,有谁逆着人流站在那。他仰起头,看向那具被炸毁后只剩碎块的教皇雕像,满足地微笑起来。
我送你的礼物。
父亲,你喜欢吧。
第90章
“救命!救命啊!!”
“快找人来灭火!雕像……雕像!快把雕像的碎块捡起来!”
“神啊,这就是您要降下的天罚吗,一定是我们的罪孽惹怒了您——”
混乱尖锐的嘶吼声几乎穿破耳膜,大量教徒彼此踩踏拥挤,广场瞬间化作一片炼狱!伊野中途趁尤金和负责人谈话间快步逃了出来,看到眼前仿佛阿鼻地狱的一幕,抿紧嘴唇,强迫自己转开视线。
“凯撒!你现在哪儿?”
终端那边传来凯撒断断续续的声音,“雕像……右侧…”
伊野提起繁重的衣袍,快速朝雕像跑去、昔日高耸神圣的教皇雕像在此时化为四分五裂,四周还有大片爆炸后留下的黑色痕迹。人群过于拥挤,各种哭喊和狂笑的声音交织,他用力捂住耳朵,被这些分裂的声音吵得头痛欲裂。
“伊野!”
身体忽然被人抱住,两只宽大的手把他拉过去,撞进一片怀抱里。凯撒焦急地看着他的脸,检查他身上是否有被火烧过的迹象。
“有没有受伤?说话!你哪里伤到没有?”
伊野微愣,随即摇头:“没有……我没找到那本书。”
“妈的现在说这个干什么!找不到就找不到!”凯撒抱紧他,声音里几乎带着点颤抖,“你没事就行。”
他很快松开手,拉着伊野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场面太过混乱,远处有警鸣声传来,赤红的光刺目闪烁。他们必须尽快逃出这里。
伊野跟着凯撒一路难乎其难地穿过人群。
转头时,一道灰白的身影蓦然钻进他的视线里——
一名老者逆着人流站在坍毁的雕像前,圣教服凌乱地披在身上,一动不动站在人群中。四周不断有人撞向他的身体,微微佝偻的背脊很瘦,灰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在夜里像一张白纸,好像下一秒就会被人潮践踏踩死。
他皱紧眉,咬着嘴唇低下头,旋即又朝那道身影看去。
“……”
“凯撒。”
握紧的手被挣脱开,凯撒立马转身,看到伊野无比冷静的表情:“我们分开走吧,看明天情况再联系。”
“可是——”
“走!”
不再废话,他迅速转身涌入人群里,凯撒咬咬牙,朝着反方向逃远。
伊野蒙住脸费劲功夫跑到那老者跟前,没有说一句话,拽住他的手就往外跑。那人当即反手挣扎,力道大得简直不像个老头,伊野差点没能拉住,冷声:“站在这里你想找死吗!就算你崇信圣教,就不为你家人着想吗!?”
听见他声音的瞬间,那老者的手指一颤,安静下去。
还是个听劝的。
伊野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该欣慰还是生气。
他握紧老者满是皱纹的手,狂奔着从喧嚣声中逃离这片炼狱,所有声音都被甩在身后。姗姗来迟的中央军团和消防人员将教堂围住,高水压喷射的水花一遍遍扑灭火焰。伊野最后看一眼那些密集的人群,转身,快步隐入拐角后。
他们跑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十几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直到身后空无一人没有任何警笛声,才急促地弯腰停下来。伊野额头上全是汗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夜里发凉的雾气呛得人胸腔里都开始冷。
缓了几分钟,他直起身去看那名老者。对方的体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剧烈运动这么长一段路,也仅仅是呼吸加快了些。
“为什么救我。”
老者没有抬头,盯着地面,声音很沙哑很低。
“……这需要理由吗?”
“只有你来救我了。”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好像有很多层意思,但伊野理所当然地理解成:在这么多信教徒里,只有你这个多管闲事的人来救我。
“如果你的本意是被踩死在那里,那我确实耽误了您老人家的好事。”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伊野现在的状态也很差。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克服情绪化,声音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哑了几分,“我今天……已经没办法再说服自己看着别人死了。”
“你遇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人被烧死了。”伊野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被烧成灰烬,但我却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冷眼旁观……其实那个时候如果我不顾自己的生死冲上去,不是没可能救下他,但我还是逃避了。”
伊野其实不应该对他说这些,可或许正因为是陌生人,是从此以后就不会再有交集的过路人,反而很容易敞开心扉说出心里话。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极力避免自己像今天一样成为死亡的推动者或旁观者。他和凯撒说自己将来只想当个文员,不是什么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因为他畏惧将来会成为指挥官这件事,只要想到一旦成为指挥官就会把千万人的生死握在手里,伊野就会想要疯狂地逃离。
他再也,再也不想重蹈上一辈子的覆辙了。
可今天的那场火,好像一下子把他拉回从前,逼着他成为一个对生命和死亡冷漠的看客。
伊野哑笑:“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我救一个人,是不是能够抵消我当看客的那一点罪恶。”
“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谁知道呢。”
伊野转身,背对着老者,两只手疲惫地捂着脸。谈论这个话题太容易让他回忆起不好的事,他用力揉掉脸上的僵硬和无助,勉强地扯起嘴角,再度看向老者:“我送您回去吧,大晚上的,总不能让老人家一个人走。”
老者想要拒绝。
伊野立马道:“如果您在路上昏倒了,我还能赶紧把您送去医院。”
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不想以这样一种状态回去见白川。白川是一个对他的情绪感知异常敏锐的人,总能一眼看透他的情绪,平常他可以用一种调侃的方式敷衍过去,可今天……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实在拗不过他,老者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两人一前一后慢吞吞地在路灯下走,老者的步伐故意拖得很慢,伊野总要时不时停下来等他。彼此间也很安静,老者不爱说话,头也一直看着地面,伊野能和他对视的次数寥寥无几。
这种相处的模式让伊野感到熟悉,他和白川也总是这样。
伊野不喜欢这样沉默寡言的气氛,于是开始自己念念叨叨,好像这样能让自己把注意力分散到其他的事情里,让心里好受些。
他说了很多,老者都会及时的应一声。
渐渐的,伊野那颗心房敞得更开了。
“其实,”他忽而笑道,“我刚刚在教堂里还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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