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日暮,祭台搭建完毕,天子鼎被运至城外,出现在众人眼前。
火光下,天子九鼎一字排开,鼎或四足,或三足,鼎身铸造山川河流,鸟兽虫鱼,并有上古先民,猛禽凶兽。
最大的三只四足鼎上,分别铸有先民祭祀的巫文,象征天地鬼神。
天子鼎被送上高处,诸侯立在台下,皆是表情肃穆,视线紧随鼎身,自始至终目不转睛。
天子身着衮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手持长剑,即将依礼献上牺牲。不料异变陡生,捆扎牺牲的绳索突然断裂,强壮的公羊挣脱束缚,顶开了身旁的奴隶。
惨叫声响起,奴隶倒飞出去,腹部被羊角洞穿,鲜血横流。
变故突如其来,面对发疯的公羊,姬典不敢上前,第一个念头就是向后退,还拉过一人挡在身前。
“陛下!”
来清他抓过的是谁,在场王室成员无不骇然。
巫!
他竟以巫为盾!
无独有偶,捆扎牺牲的绳索接连崩断,数头公羊逃脱,还有两头青牛,像是误食了有毒的草药,都是双眼赤红,发疯冲向人群。
上京众人惊慌失措,一边发出惊叫,一边四处逃窜,样子狼狈不堪。
发疯的青牛冲向林珩,他来不及闪避,举起右臂射出弩箭。弩矢贯穿青牛的身体,可惜未射中要害。
“君上小心!”
黑骑迅速围过来,解下肩后的盾牌,猛然砸向地面,肩膀撑在盾后,双腿支地,就要以身躯强撼青牛。
轰!
受伤的青牛愈发狂暴,猛冲向盾墙,发出巨大轰鸣。
可怕的冲击能震伤内腑,黑骑嘴里尝到血腥味,仍咬紧牙关纹丝不动。趁牛角被盾牌卡住,几人同时举盾发力,迫使青牛向后退。
人和巨兽的角力,充斥了野蛮和血腥。
青牛本就受伤,又被黑骑困住,力量消耗,伤处涌出大量鲜红。
林珩拔出腰间佩剑,纵身跃过盾墙,双手握紧剑柄,剑尖朝下,在落地的同时,铁剑穿透了青牛的脖颈。
青牛遭遇重创,发出愤怒的叫声。
林珩没有收剑,更没有避让,而是握牢剑柄,横向斩断了青牛的脖颈。单手抓住牛角,将牛头硬生生撕扯下来。
裂帛声中,血光飞溅,犹如洒落一场红雨。
轰隆一声,失去头颅的青牛倒地,浓稠的血从脖颈喷出,染红了立有天子鼎的祭台。
林珩抛开牛首,抹去溅在脸上的血痕。视线扫过,眼底也似染上暗红,恍如一尊杀神。
第二百三十五章
祭祀中途,牺牲突然发狂,集体挣脱束缚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天子主持祭祀,险些遭公羊袭击,慌乱之下竟拉过巫做肉盾,挡在自己身前。
时人敬仰天地,信奉鬼神,巫的地位非同一般。
姬典的行为犯下大忌。
听到耳畔的惊呼,他骤然间回神,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脸色青白交加,登时心生悔意。
奈何错已铸成,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无从抵赖。
眼见发疯的公羊又一次冲上来,他只能心一横,推开受伤的巫,拔出天子剑,咬牙迎上去,希望能功过相抵,尽可能挽回局面。
天子冲向疯羊,身旁竟无人相助。
王族多在忙着躲避,有人藏到祭台后,有人以奴隶为盾,还有的躲避不及只能爬到天子鼎下,全身瑟瑟发抖,样子极是不堪。
王子盛和王子岁勉强支撑,望见姬典身陷险境,不约而同仗剑冲过去,兄弟合力围杀公羊。
用作祭祀的牺牲都是精挑细选,身躯健壮,羊角锋利。不知何故陷入疯狂,身中数剑却不倒,反而双眼赤红愈发危险。
兄弟三人拼尽全力竟奈何不了一头羊。面对锋利的羊角,三人只能不断挥剑,持续消耗公羊的力气。
反击有了效果,眼见公羊动作变慢,王子岁瞅准时机,一剑刺穿它的脖颈。王子盛和天子从两边扑上来,各自持剑穿透公羊身躯,终于杀死了目标。
就在这时,三人身后传来一阵欢呼。
心中不明所以,三人各自转头望去,看到引发欢呼的源头,登时瞳孔紧缩。
就在他们合力围杀公羊时,晋王持剑斩杀青牛,斩断牛首抛到脚下,鲜血喷涌染红祭台。
越王张开强弓,三矢连发,射杀另一头青牛。箭矢精准穿透青牛的脖颈,洞穿要害,巨兽倒地时发出轰然巨响,犹如山崩。
齐王手持长剑,连斩三头公羊。齐剑窄长锋利,一剑刺中羊身,继而上挑,直接将公羊分成两半,骨头都被切断,足见持剑人力量之强。
楚王挥手掷出短矛,将冲来的牺牲钉到地上。发疯的牛羊中混着一头雄鹿,他一把抓住鹿角,双臂发力,竟然徒手扭断了鹿的脖颈。
这一幕震惊众人,短暂的沉默之后,喝彩声暴发,山呼海啸一般。
发疯的牺牲足有上百头,造成多名奴隶死伤,很快遭遇诸侯合围,接连倒在血泊中。
姬典兄弟仅杀死一头公羊,再无动手的机会,自然也没有再遇到危险。
待到最后一头牺牲倒下,三座祭台早被血染红。摆放在台下的鼎也披覆血色,鼎上铭文流淌腥红,刹那间变得鲜活。
砰!
楚项脚踏牺牲,翻转短矛掼向地面。
铁制的矛头扎进大地,矛杆仍在不停颤动,嗡嗡作响。
“祭祀中途生变,实乃不吉。”受伤的巫瘫坐在地,声音嘶哑。他的伤在腿上,膝盖上方横过两道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他却无心治疗,一味盯着染血的祭台,眼底浮现晦暗。
听到巫所言,姬典陡然色变,脸颊抖动,神情异常难看。
祭祀生变,巫言不吉。
这场祭祀由他主持,岂非是上天降下凶兆?
事情传扬出去,世人必言天子失德。
方才身陷险境,他无心多想,现下危机解除,姬典突然意识到这场混乱太不寻常。
目标是他,还是诸侯?
是要上京再次威严扫地,还是挑拨君臣另有图谋?
姬典想不通,脑子变成浆糊,一时间心乱如麻。
王子盛和王子岁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怀疑。
“牺牲突然发狂,一头两头能言意外,全部如此,定是人为。”王子盛一口断言。
“我与兄长所见略同。”王子岁一边说一边打量王子盛,没有发现破绽,只能收回目光。扫视在场众人,心中疑虑重重,似有浓雾笼罩,完全看不真切。
诸侯斩杀牺牲,也听见巫所言。
有人神色凝重,有人陷入沉思,也有人压根不放在心上。
以西境诸侯为代表,经历过大凶之卦,心中自有一股信念,只要晋国强,晋王霸道,凶卦又何妨?
何况今日祭祀由天子主持,专为问卜楚齐争端,就算真是天降凶兆,也该落到三者头上,同自己又有何干系?
与己无关,大可以袖手看戏,不必自寻烦恼。
“此事恐为人祸。”楚煜收起长弓,迈步来至林珩身侧,压低声音道。
“十有八九。”林珩甩掉剑上的血痕,命人移走牛首,收剑还鞘。
两人说话时,楚项和赵弼不请自来,遇到林珩的目光,异口同声道:“非寡人所为。”
声音落地,楚项和赵弼对视一眼,前者皱眉,后者也是神情不悦。
楚项性情傲慢,行事跋扈,但敢作敢为。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不会轻易背锅,第一时间撇清自身。
赵弼持同样想法,行事果断,只为摆脱嫌疑。
“非你二人,亦非在场诸侯。”楚煜虽与楚项有仇,也知对方敢作敢当,不会在此时说谎。同理,赵弼也是一样。
“王族?”赵弼沉吟道。
“他们有胆?”楚项嗤笑一声。非是他故意唱反调,在方才的混乱中,王族表现有目共睹。若说是演戏,未免太过逼真。真有这份能耐,用来辅佐废王,上京王族也不会沦落到今日。
“上京内无能,上京之外呢?”林珩突然出声,语带深意。
上京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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