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小奴推开车门,灵巧的坐上车辕,代替马奴操控马车,驱使战马调头,避免撞向土墙。
两族私兵已战在一处。
箭雨覆盖街道,部分落向人群,带起一片血光。
有狐氏私兵射出一轮箭矢,立即将弓背在身后,抄起挂在腰间的铜锤,和陶氏私兵正面交锋。
陶氏私兵各个虎背熊腰,手臂和大腿尤为粗壮,肌肉隆起堪比岩石。双手挥舞长刀,每一次劈下都会带起劲风。
双方都未留手,眨眼时间已倒下数人。
氏族械斗时有发生,国人不想被卷入,或是退回屋舍紧闭门窗,或是藏身相连的小巷等到冲突结束。
“谁能赢?”
“不清楚。”
“很快会有援手。”
议论声藏于黑暗,火光下只余厮杀。
双方杀红了眼,谁也不肯后退。
陶廉和有狐显各自放出响箭,不多时,道路两端传来车轮声和踏步声,更多车辆和私兵闯入眼帘。
冲突规模一旦扩大,恐将难以收拾。
下大夫急得火烧眉毛,眼见聚集的私兵超过五百人,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主簿连忙搀扶住他,狠掐他的人中。
“您可不能出事!”
若是上官昏倒,责任就要压在他身上。主簿自认身单力薄,实在扛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陶氏和有狐氏家主派人前来,及时阻拦家中子侄,没有使冲突进一步恶化。
“郎君,晋阳来信,家主召您速归。”陶氏来人年过而立,长袍木簪,气质儒雅,是家主身边的门客。
陶廉心有不甘,到底遵从父命,下令私兵撤回,调头返回府邸。
有狐显也是一样。他同样接到消息,有要事相商,父亲召他速归。
冲突告一段落,两支队伍如潮水分开。
受伤的私兵被带走,死去的马奴孤零零躺在血泊里。有狐氏不予理会,国人也不屑为他收尸,最终是主簿命人取草席将他卷起来,交给奴隶运出城外。
国人陆续走出巷道,打着火把各自还家。
火光逐渐远去,徒留鲜血干涸在石砖上,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良久不散。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
天空忽有乌云聚集,闪电爬过,雷声炸响,暴雨骤然降临。
距离肃州城数十里,一支队伍在雨中穿行。
骑士身着皮甲背负双矛,胯下战马风驰电掣,疾行时踏出杂乱的蹄印,飞溅起大片泥浆。
一辆马车行在队伍中,车前马奴挥动缰绳,雨水滑过强壮的脊背,刺在肩后的图腾愈发鲜明。
林珩坐在车内,抬手推开车窗。
一道闪电落向河畔,电光爆闪,短暂驱散黑暗,照亮奔腾的河水。
林珩探出手,接住冰冷的雨滴,忽然绽放笑颜。
“父君,我回来了。”
肃州城内,王宫深处,晋侯被雷声惊醒。
推开身侧的美人,他披衣坐起身,望向映在屏风上的灯影,错觉有凶兽迎面扑来,心骤然狂跳,顿觉惊悸难安。
第十二章
雷声轰鸣,瓢泼大雨下了整夜,天明仍未见停歇。
天空中乌云密布,黑压压笼罩肃州城。
晋侯被雷声惊醒,再未能入睡。
夜凉风急,荡开雕花窗扇,吹倒靠墙的宫灯,发出一声钝响。
灯火瞬间熄灭,灯油流淌在地。侍人闻声入内查看,不慎踩到流淌的灯油,当场滑坐在地。
倒地的瞬间,侍人匆忙捂住嘴,强忍着疼痛不敢发出更多声响。
落后一步的侍人上前扶起他,用最快的速度退出殿外,唯恐触犯国君。
晋侯坐在屏风后,紧紧盯着屏风上的花纹,神情变幻不定。
榻上的美人早被惊醒,望着晋侯的背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拽起毯子裹在身前,目光中充满惊恐。
晋侯脾气日渐暴躁。近身之人稍有不慎就会受到鞭笞,甚至可能丧命。
不就之前,一名妾夫人触怒晋侯,当场被关入暴室。数日后被放出来,仿佛鲜花枯萎,整个人变得浑浑噩噩,已经陷入疯癫。
美人一点点挪向角落,尽可能远离晋侯。
屋外电闪雷鸣,室内灯火摇曳。
侍人扶起宫灯,再次点亮灯芯。晋侯的影子映在屏风上,竟是赤足着地,双目爬上血丝,表情扭曲狰狞。
侍人大惊失色,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
“快、快去请医,君上头疾又犯……”
话未说完,耳畔传来长剑出鞘的清音。
回忆起晋侯发病时的癫狂,侍人们两股战战汗如雨下,却无论如何不敢逃出殿外。唯有尽量缩向墙角,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脚步声在室内回荡,晋侯手持长剑,跣足披发,野兽一般来回疾走。
美人抱着毯子翻滚到塌下,胡乱裹上衣裙就要逃出殿外。
可惜她的运气不好。
“啊!”
痛呼声响起,长剑穿透美人的肩膀,去势不减,带着她向前冲去。锋利的剑身刺入木柱,剑柄犹在颤动。
美人被钉在柱子上,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很快染红半身。
她逐渐失去力气,生命如火油燃尽,眼中失去光彩,变得奄奄一息。
晋侯退后数步,双手抱头发出嘶吼,额头鼓起青筋。
殿外传来脚步声,侍人去而复返,身后是在宫中侍奉的医。两人冒雨穿过宫室,衣袍冠帽被水打湿。唯有药箱被医牢牢护在怀里,没有淋湿分毫。
听到殿内的吼声,侍人和医同时脚步一顿。
见过数次晋侯发病的症状,两人心中仍止不住恐惧。
“君上为何又犯头疾?”
“恐是夜半惊醒受了寒气。”
侍人不敢多言,催促医快些入内。
殿门推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熏香冲向面门,还掺杂着灯油,扭缠成一种奇怪的气味,不断刺激着鼻腔。
医跨过门槛,迅速匍匐在地。不敢看受伤的美人,他额头触地,颤抖着声音道:“君上,仆来送药。”
晋侯头痛欲裂,暴躁到挥剑伤人。
他踉跄扑向医,爬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他,犹如一头嗜血的凶兽。
“药!”
声音嘶哑堪比砂石摩擦。
医颤抖着手打开药箱,捧起一只玉瓶,双手举过头顶。
晋侯一把夺过玉瓶,取下瓶塞,翻过瓶身倒向口中。
瓶中盛装的不是药丸也不是药汁,而是灰白色的药粉。药粉入口干涩,带着浓烈的苦味,但能有效缓解疼痛,让晋侯冷静下来。
“咳咳……”
药粉入口,晋侯不慎被呛到,连声咳嗽。
侍人迅速送上温水,躬身递到晋侯面前,目光始终低垂,只盯着晋侯赤裸的脚掌。
自始至终,医没有抬起头,姿态恭敬伏身在地,也没有多余的话。
晋侯服下药和温水,头痛的症状逐渐减轻。
他开始恢复理智,目光扫过殿内,看到命若悬丝的美人,没有丝毫怜悯,转身走向屏风,重新躺回到榻上。
屏风后不再传来声响,医膝行退出室外。
侍人搀扶起受伤的美人,交给医简单治疗,随即送回位于宫廷西角的院落。
又有数名侍人提来清水,快速清洗地板和木柱,打开香炉投入新香,确保殿内闻不到一丝血腥味。
侍人们动作熟练,如同做了千百次。
不到一刻钟,室内焕然一新。除了留在柱上的剑痕,没人能想到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晋侯突发旧疾,罢朝一日。
卿大夫们接到旨意,面上不显,心中各有思量。
“公子珩将抵,君上突然罢朝?”
“真是旧疾复发且罢,若不是,君上竟这般不喜嫡子。”
林珩离国九载,奉天子命归国,队伍即将抵达都城,于情于理都应该派人出城迎接。还应在城内举行祭祀,由林珩向上天献牲,彰显身份尊贵。
晋侯偏偏在这时罢朝,掌管礼仪祭祀的宗和祝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依照典律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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