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吃,我慢慢同你讲。”
他晨起下山,原本是要去买鞋子。
卖鞋的摊子旁边是卖刀的,有五六个猎户凑在那毫无顾忌地交谈,声音大得很,震得问荇耳朵生疼。
“为什么要去这么早,开春去不行吗?”
有个年纪小的猎户不满:“要是天冷结冰,山路难走得很,而且秋天时候就不好抓东西,现在更不好抓。”
“你不去就不去,反正老子肯定要去,不然都要揭不开锅了。”另个猎户重重冷哼,“你也不看看最近是什么样,哪个冬天受过这种鸟气!”
“是啊。”其他猎户附和,“之前别说野兔,就连狐狸都好打,我们抓到的卖了钱还能自己留,现在拿去换钱都不够家里吃饭。”
“你们说会不会真是之前打猎打得太过分,小的母的都不留下,和之前一样触怒山神了……”
“有个屁的山神,能糊口才是正事。”
为首的猎户立刻打断他:“说这些晦气事干啥,那都过去多少年了。”
“现在肉和皮都卖得贵,去的还有办法活,不去就等着过几天没钱,一家子等挨饿吧。”
一群猎户吵吵嚷嚷地离开,到最后也没得出结果。
“听到他们的话,我觉得有点奇怪。”
问荇道:“打猎是他们糊口的方式,为了挣钱,自然是能猎多少是多少。”
“认为是流年不利也就罢了,怎么会觉得打猎过分到触怒山神,还似乎有些忌讳。”
“你认为他们之前遇到过事?”
问荇点头:“我是这么想,其他人那也打探不到消息,我去问了经常去买馄饨的铺子,还真有些说法。”
卖馄饨的小贩天天见着问荇,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刚好他去的时候青黄不接没客人,就告诉了他些过往的传闻。
“很多年前,估计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打过仗,咱们康瑞也没幸免。”
“那时候庄稼全烧了,人也没了好多,剩下的人逃的逃,留下来的就跟着些外头逃难进来的重新建了个康瑞出来。”
小贩眼神中透露着怀念:“我印象里康瑞镇最好的时候,也就是那会。”
“什么都没了,为什么还算好?”
小贩笑着看向问荇:“小兄弟,我猜你之前是种地的或者做生意的,才会这么觉得。”
“田和屋子是没了,但只要康瑞镇的山没烧掉,那就不能算全都没了。”
那也是个冬日,所有康瑞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片漆黑,有个声音让他们上山去,上山去就能活下来,还给他们指了上山的方向。
“就是那里。”
小贩指向康山怨气最重的一块。
“现在猎户们还经常去那儿呢。”
只是个梦,大部分人是不信的,但是有些人信了,凑了七八个人进山铤而走险。
翌日,他们居然真的从山上带来了足够吃的飞禽走兽,其他百姓如梦初醒,纷纷涌入山里。
那段日子哪怕是孩童,都能在康山里头捡到撞晕头的野兔,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肉,也是小贩印象中吃肉吃得最多的时候。
所以许多康瑞镇人得不出结论,就说是山神显灵,在眷顾难以维持生计的他们。
“又过了有一两个月,等到新的田里冒出芽,许多人又做了同样的梦。”
小贩那时虽然是个孩子,但也记得分明。
“梦里他说,我们现在必须停住,否则就会出事。”
大多数人对此深信不疑,不再往山里跑。但自然有些贪婪的人不愿意信,或者说是信了也不管不顾。
无穷无尽的山林像丰厚的宝藏,而这间宝库突然不再像他们敞开。
他们带回的猎物越来越少,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更有些倒霉的猎人莫名其妙死在了康山里,虽然只是少数,也足够引起恐慌来。
所有人都歇了打猎的心思,安安心心耕耘自家田地或者外出经商,原本的猎户也换了个糊口的办法,康瑞镇借此风调雨顺了几年。
到后头等大家都淡忘了山林的可怕,才有走投无路的猎人再度进入康山,发现里边没预想中可怕,但飞禽走兽也远不如之前那么好捕捉。
也就是这时候,猎户才渐渐又多了起来。
后边康山里一出事,不管好事坏事,大家都会隐约觉得是否背后有鬼神作祟。
老一辈人很爱提这些,但鉴于之前遇到过不好的事,所以对山神也半信半疑。
毕竟如果是神,怎么会害他们呢?
“听起来像是山神的施恩和警告。”
一开始庇佑百姓,后来庇佑山林,等到后面猎人不再会过度威胁到康山,才让一切归于平静。
“差不多是这意思。”
问荇看了眼身后若隐若现的灵山。
在这其中,自始至终没出现在百姓们视野间的隐京门担当了什么角色呢?
“我现在住的那座山,当时也有人去吗?”他试探着问。
“可能有,但很少很少。”
小贩脸色变了变:“那里头不好的传说从老祖宗就传下来,哪怕是之前外来的逃难人去,我们长辈都会死命拦住。”
祖祖辈辈积淀的敬畏和恐惧,已经渗透进了康瑞镇人的心里。
好打猎的时候没必要去,不好打猎的时候,他们又不敢去。
眼见着话题又要往问荇不该住在山里拐,旁边有些康瑞镇人投来不善的目光,问荇赶紧岔开话题,付好钱离开馄饨摊。
碗里的玉米排骨汤已经见底。
“夫郎,你觉得这山神最可能是谁?”
“像是会道术的人。”柳连鹊沉吟片刻,“可隐京门这副避世的模样,很难想象他们曾经热心帮助康瑞百姓。”
“的确,但至少现在弄清了他们为什么会听到鬼神事反应很大,又很抗拒的原因。”问荇轻声道,“因为他们被鬼神帮过,也被鬼神害过。”
虽然这份害,极有可能是打猎的人不知节制自己闹出来的。
虽然小贩没明说,但只要稍微想想也清楚走路上都能撞见猎物的山会滋生多大的贪婪。
镇里的事暂且按下不表,他现在又有了新的顾虑————几日下来,镇子里人看他的目光愈发不友善。
似乎是在埋怨他这个外乡人贸然进入灵山,打破了这种世世代代秘而不宣的规则。
但看着状态还没完全转好的柳连鹊,问荇也只是稍微提了两句,将忧虑按在心里。
可他清楚,哪怕是足不出户的柳连鹊,都察觉到了异常。
他们平静的生活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几日下来,柳连鹊被迫魂魄与肉身分离的时间也足足拖慢了两刻钟。
问荇不希望有任何人来干扰这份平稳的安宁,所以刻意减少了去镇子里露面的时间。
但随着镇子里的状态每况愈下,总有不长眼的人迫切地把原因怪天怪地,怪罪到别人身上。
山路上,也总有些人徘徊。
三日后。
“……”
问荇只是下山去买食材离开了两个时辰,再次回来时就察觉到了异常。
瞧着山边小路被分开的落叶,他心中警铃大作。
遭了。
说鲜少有人造访灵山都是说保守,这儿平时压根就没人会来,尤其是现在这节骨眼上。
而且踏过山路上落叶的痕迹不似一人造成。
顾不得其他,问荇把食材抛在一边,沿着山路飞快地往上爬,紧紧攥住别在腰间的刀。
问荇确信屋门窗门都足够坚固,七八个壮汉都撞不开,理智告诉他不用为柳连鹊的安危担心,毕竟这群迷信的人压根不敢在灵山里动土。
可一想到柳连鹊身体虚弱没力气,他非常担心柳连鹊的安危,动作又更快了些。
等快要到竹屋时,他藏匿在松林之中,从野道向前摸去。
隐约能看到不远处站了些人,都是男子,个个身量都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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