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眠回身,看到那个领他进宫的太监正提着裙步伐滑稽地向这里跑来。
“哎哟,江探花,原来您在这儿呢。”
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他们面前,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江楼眠身边的少年似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怪异。
“啊,您怎么和他在一块……”
“皇上在等您呢,您还不快跟咱家走。”
江楼眠笑眯眯道:“这就来。”
他对着身后始终沉默不语的少年摆了摆手,跟上了太监匆忙的步伐。
盯了一会儿他们离开的背影,提赫羽垂下眼,拨了拨手中的弓弦,发出几声沉闷的嗡鸣。
江探花……?
-
江楼眠跟着太监来到了广阳殿。
后者为他打开了门,立在一旁,低头示意对方进去。
殿里飘散着一股安神香的气味。
沉厚,纯正,却浓烈得有些熏人,他细微的脚步声被放大后回荡在大殿里,宛如死水里荡漾开的涟漪,又很快被矗立的华美器具吞没。
江楼眠曾在朝堂之上远远地见过皇帝的模样。
但很模糊,对方居高临下,在金色的一级又一级的台阶之上,容貌隐藏在颤动的垂帘里,高大,神秘。
皇帝用奇怪的语调叫出他的名字,让他走上前去,抬头仔细给朕看看。
“江探花,到朕这里来。”
一道沉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样奇怪的语调,相较于那时,离他更近,更清晰,带着些莫名的急切,江楼眠又想到坊间的传闻,轻轻的细弱的童音,却在他的耳边震耳欲聋。
皇帝好龙阳。
好亵玩少年。
常有衣不蔽体的男尸从寝宫里抬出。
江楼眠指尖无声攥紧,抿着血色尽褪的唇,低着头,慢慢站了起来,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他在心底数着。
第十步的时候,他看到了金漆裹着紫檀木的桌角,脚步一顿,再也不敢向前。
“抬头,让朕看看。”
声音自头顶上传来。
江楼眠不敢违命,慢慢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摘去冕旒后皇帝的脸。
那张脸保养极佳,眼睛细长,唇瓣红润,几乎没有细纹,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但江楼眠知道,皇帝今年已经五十四了。
他正坐在桌前,上面叠着整齐的奏折。
猝不及防与那薄薄眼皮下射来的目光对视上,江楼眠心头一跳,赶忙收回了目光。
他能感到对方的视线宛如粘腻的蛇一样在他的脸上游走,滑过他的领口,而后毫不避讳地往下,无比露骨而强烈,仿佛他是一件剥去外衣、供人赏玩的物品。
江楼眠藏在袖下的指尖猛然一颤。
那怪异的音调又响起了。
像某种金属品的摩擦声,磁性,沙哑,缓慢地向他游动。
“寒冬腊月,江探花怎么穿这么少。”
江楼眠想到那件被他忘在少年那边的大氅,垂眼道:“在下火气盛,劳烦陛下关照了。”
楚荀盯着他,嗬嗬笑了两声,语气古怪:“年轻么,火气盛,好啊……”
他向对方招了招手。
“走过来,替朕磨墨吧。”
第78章
面前的男人是大齐至高无上的掌权者,他的命令不容违抗。
江楼眠感到喉头发紧,垂着眼,应了一声,慢慢走上前去,低头执起墨锭,在砚堂上研磨了起来。
殿内木炭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哔剥声,将静谧的空间烧得暖融融的,安神香幽微的香气里,江楼眠的后背却无声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楚荀此刻正看着手中的折子,他却能觉察到从始至终都有道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隐秘,晦暗,若有若无。
那视线宛如附骨之蛆一般,使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楚荀在他耳畔发出一声喟叹。
“江探花的手,还真是漂亮。”
他执锭的指尖微微一颤。
不急不缓的声音还在继续。
“既有少女莹润的白皙,又并非柔软无骨,反倒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还真是双万中无一的手,就同江探花的人一样漂亮。”
江楼眠控制着面上神色的平静,深吸一口气:“陛下谬赞了。”
下一刻,他便感到一抹阴凉的温度悄无声息覆上了他的手背。
霎时间,后背的汗毛冷不丁直竖。
对方光滑的指腹在他的手上不紧不慢地摩挲着,由他的指骨抚摸到指尖,宛如毒蛇吐着信子游过,滑溜,粘腻。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顿时在江楼眠的心头涌起了。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皇帝刚才的那番举动代表什么。
这也是江楼眠第一次意识到,这外表光鲜亮丽的偌大宫廷,内里竟是如此的肮脏下流,令人作呕,而他面前的掌权者,则是其中最为恶臭的一颗毒瘤。
对方的阴影正笼在他的头上。
江楼眠感到楚荀的目光一寸寸剐过他的身体,宛如淬毒的小刀一般,仿佛要生生剥开他的皮肉。
手背上那抹寒凉滑腻的触碰仍挥之不去。
虽然没有言语,但这无疑已经将对方的企图赤果果地展露在眼前,那是来自上位者的命令,而他身为臣,不容抗拒,也无法抗拒。
臣子服从君王,乃天经地义,符于三纲五常,违之,则罔顾人伦,大逆不道。
“江探花,怎得如此惶恐?”
楚荀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江楼眠死死盯着眼前的地面,半晌,艰涩开口。
“江某前身不过一介草民,承蒙圣恩,遭陛下提拔,在下必当铭记圣上提携之恩,为大齐昌盛尽绵薄之力,绝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
楚荀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看着面前之人墨发垂落下后露出的那截白皙脖颈,手掌轻抚。
“江探花,这话怎讲。”
江楼眠咬牙道:
“君为君,臣为臣,君臣有别。陛下乃九五至尊,灼灼明珠,而在下微如尘埃,命似草贱……实在惶恐至极,不敢逾越。”
当他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已是一片死寂。
焦黑的木炭在铁盆中发出细弱的哀鸣,江楼眠掌心出了一层薄汗,久久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在楚荀的面前,他就是一只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碾死的蚂蚁。
他无权无势,初来京城,对方都不需要忌惮什么,轻而易举便能将他玩弄于鼓掌,而他只能任其摆布,无力抵抗。
不知跪了多久,楚荀似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江楼眠猜不到这声笑意味着什么,抿紧的唇瓣毫无血色。
楚荀缓缓开口了。
“朕听说,在这世上,所有动物的皮中,唯有人皮最为细腻紧致,就连京城彩枝坊织的绸缎云锦都要逊其三分,而人皮里,生得肥瘦间怡,骨肉匀婷的美人,更是其中极品。”
“尤其是……像江探花这样的美人。”
阴影下,江楼眠面上血色尽褪。
楚荀继续道:
“朕早就想用美人的皮织一件衣裳,却苦于大齐中没有那么好的刀手,无法不留痕迹地将美人身上的皮完完整整地剥下来。可后来,有人向朕献上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江楼眠,一字一句道:
“将人活埋进土中,只露出脖颈和头部,给头顶拿小刀凿出一个圆,把较人体更重的水银灌入其中,剧痛之下,人便会从顶上生生挣扎出来,至此,皮肉分离,一张完完整整的美人皮便被剥出,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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