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高高在上,草原上的王者习惯了他人敬仰畏惧的注视,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从未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抓不住,求不得,落得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雨水冲刷走他掌心刮蹭的血痕,那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提赫羽眼前的视野被大雨模糊,水雾杂糅成交织的色块,光影摇曳宛如吃吃的癫笑,撕扯着他脑中抽痛的神经。
他颤抖着唇瓣,拼凑出那人支离破碎的名字,宛如咀嚼锋利的碎片,扎得满口鲜血淋漓。
混乱之间,像是又什么人拉住了他,在他耳边几近哀求般地大喊着,将他从光怪陆离的疯狂崩溃里顷刻拉回了现实。
“可汗,这里没有江楼眠。”
“您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一瞬间,绝望宛如遍袭的失重感席卷了全身。
提赫羽慢慢抬起了头。
他的神色空白而茫然,雨水冲刷过他锋利的眉眼,那双呆滞空洞的黑眸直直望向扶住他的下属,令后者心底一阵发毛。
“可汗……”该回去了。
下一秒,提赫羽便一把猛地推开了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指向空无一人的雨幕。
“闭嘴!”
“本王明明看见他了……他刚刚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他走了……他走了……江楼眠走了……”
他浑身颤抖,一双眸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疯狂,音线却颤得不成样子,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最后,下属们拉走了他。
他们离开了。
不久,江楼眠从杂物堆后慢慢走了出来。
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远处几个摇曳的灯笼散发出柔和昏暗的光,不平的地面上满是水坑,他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江楼眠尽量挑着有屋檐的地方走,但不可避免地,豆大的雨珠被风卷到他的身上,脸上,头发上,冰冷地拍打着他的身体。
以至于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几乎全身湿透,漆色的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水,沾湿的发梢粘着血色尽褪的脸颊,带水的长睫勾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
他的身体被冻到几近麻木,脸色宛如雪一样苍白,尚未歇息的客栈老板见他这般模样,连忙上来问他怎么回事。
江楼眠虚弱地笑了笑:“没带伞,淋了些雨,你待会送桶热水上来吧。”
扔下这话,他便扶着栏杆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江楼眠用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本就不舒服的脑子刚刚被冷风一吹,此刻更是痛得要命。
白团子忧心忡忡地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怎么办啊,宿主你这样,肯定会感冒的吧。】
江楼眠垂眼不语,很快,店小二便将热水送了上来,他道了声谢,脱掉衣服,将自己泡进木桶里。
洗完了一个热水澡,他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神经性的抽疼令他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任何事情,江楼眠把自己往床上一扔,裹上被子,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醒来,他发烧了。
呼吸间都带着沉闷燥热的热意,额头烫得厉害,眼前一片水雾迷蒙,恍恍惚惚地都看不清东西。
江楼眠撑着自己酸软的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将遮住眼睛的碎发捋到耳后,探出无力的手指,摸索着去够桌上的水杯。
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一样,难受得要命,江楼眠一手压着晕眩的脑袋,将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凉茶入喉,却无法抚平烧灼的燥热感,反而令他空空如也的胃里泛起一阵几欲作呕的恶心。
江楼眠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抖,青瓷盏摔落在地,一声尖锐的碰撞声里,化作碎片。
他拿手肘支着床头桌,脊背发颤,苍白的指尖攥紧,额间沁出些薄汗,喉间腥甜翻涌,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黑色的血液融进地上流淌的半杯茶水里,边缘晕染出淡红的丝线。
006看到这一幕,都快哭出来了:【宿主宿主,这该怎么办啊……】
江楼眠用手背抹去唇瓣上湿黏的血渍,一头倒了回去。
他拿手遮着眼,浸染鲜血的唇嫣红得诡异,口腔里弥漫着散不去的恶心的血腥气。
他缓缓闭上了眸子,虚弱的嗓音因咯血染着些沙哑。
“蛊毒……发作了……”
-
那夜之后,第二天早上,提赫羽一行人便骑马离开了漠北边界的集镇。
他们来时马不停蹄,无比匆忙,却走得缓慢,一无所获,提赫羽的面上携着几分阴云笼罩的沉郁。
他走在最前方,刺痛的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闪过昨日在客栈经历的那些场景。
带着兜帽的陌生人,热气未散的茶盏,堆着杂物的巷子,暴雨,雨里的影子……
那个人错愕惊惧的表情,不可能有假。
江楼眠,当时一定就躲在那里的某个地方……
但他寻不到他。
他找了对方那么久,一直都一无所获,昨日,是他第一次看到些微能抓住那人的希望。
或许以后不可能再有了。
如果他平白错失……
骤然间,提赫羽猛地拉住了缰绳。
他慢慢回过身来,暗沉的视线扫过下属,口吻不容抗拒。
“那个客栈,本王今日还要回那一趟。”
第76章
江楼眠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觉得胃里翻腾的恶心感稍褪了些,勉强坐起身来,扶着床的边沿下了榻。
他近乎是挪动般地往前慢腾腾地走着,脚步发软,眼前一阵阵的天旋地转,走到门边,他扶着门框,微垂下眼,无声喘了几口气。
006飞在他的身边,焦急道:【宿主,你要去哪啊?】
江楼眠在脑海中回应它:“离开这。”
006啊了一声:【可宿主现在都这样了,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走吗。】
江楼眠抓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下一刻,便推开了面前的门,往外走去。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他因大脑突然的抽痛蹙了下眉尖,解释道,“提赫羽也许会回来。”
“以防万一,我得离开这。”
“我已经让乔相乐帮我联系了我以前信得过的下属,他们会在城外等我,然后……去南疆。”
006闻言,愣了一下。
他扶着栏杆,慢慢下了楼,除了动作僵硬与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几乎看不出异常。
江楼眠一步步走到了柜台前,客栈老板看到他,认出了他是昨夜淋雨的那个青年,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
他笑道:“我没事。请问老板,能否借一匹马给我,脚程越快越好。”
说着,他便将一颗碎银拨到了对方的面前。
老板犹豫道:“但公子,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骑马……真的可以吗?”
“不妨事。”江楼眠说,“不过受了些风寒罢了,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见他仍在坚持,老板只能应下,招呼了一个小二带江楼眠去了客栈后的马厩。
眼看着他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006急得团团转,连声提醒道:【宿主……宿主你这样的状态骑马真的很危险。】
“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江楼眠深吸了一口气,无声抿紧了淡白的唇,竭力控制下身形微微的颤抖,忽然间,他眼前一花,景物宛如刺白光线下荡漾的水面,晕眩,摇晃。
店小二道:“公子,你还好吗?”
江楼眠晃了晃脑袋:“没事。”
他跟上对方的脚步,在马厩前停下,小二给他牵出了一匹马,嘴中念叨道:“公子,这匹马在我们这是数一数二的快,但性子也烈,您……要不我替您换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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