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栖一顿,心下有个猜测,“你的母亲她……”
“她死了。”
亚撒歪了歪脑袋,脸上并无太明显的悲伤,“她其实并不喜欢我,因为她知道是我的出现代替了她生命的延续,即使这是命运的旨意,但母亲依旧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什么叫“我的出现代替了她生命的延续”?顾栖本以为是血脉的传承,但看亚撒的神情,这似乎与他所想有出入。
亚撒继续道:“哥哥,你知道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尝试过杀了我,但她没有成功。”他压平了嘴角,补充说:“很多次。”
顾栖张了张嘴,这一刻似乎任何语言都变得格外无力,“怎么能……”
“她爱自己、爱她爱错的人,但是并不那么爱我。”亚撒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爱她。”
少年赤金色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微光,他曾经期待过来自母亲的爱,但后来他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是错误的,就连被选择送往维丹王宫,也不过是他母亲面对费格·蒙卡的不甘心与算计——她希望这个男人能永远地记住她,但她却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在这座王宫中可能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在费格·蒙卡的心中,从来就不曾记挂过亚撒的母亲。
顾栖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看着亚撒,最终轻叹一声,询问说:“那么,需要一个拥抱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一直都在。”
“一直?”
顾栖轻“啊”了一声,“好吧,是现在的一直,但未来……”他看到了少年漫上薄红的眼底,只是无奈道:“未来我也不知道,毕竟我的家不在这里。”
亚撒忽然站起来,十二岁的少年个头不算很高,但这段时间的跑步似乎让他身量有了不小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越发清晰、有力的手臂和双腿的线条轮廓。
他起身拥住了自己的冬日礼物,对方的身体总是介于温与凉之间,散发着浅浅的香气,偶尔会让亚撒想起自己不曾回到王宫之前的生活。
他问:“那哥哥的家在哪里?”
顾栖拍了拍少年的脊背,声音有些虚无的空茫,“在一个很难到达的地方。”那需要跨越时间的力量,但显然他自己并不具备。
“很远吗?”
顾栖想了想两个时间线相隔的数千年,从星际历1812年的维丹王宫到3084年的罗辛哈白塔,将近一千三百多个年头,活都活不到……
顾栖不由得颔首,“很远、很远、很远。”
埋在哥哥怀里的亚撒偷偷扬起了嘴角,他也安慰似的拍了拍顾栖,但心底却有些满意这个答案。亚撒知道自己藏在皮囊之下的是低劣、是自私,当他拥有了自己的冬日礼物后,便舍不得再放其起来。
他想,哥哥应该一直都陪着他。
——幸好,那里很远。
第30章 我可以摸摸吗
心硬如铁、杀人无数的暴君也有藏在心底、被细心呵护的挚爱。
*
寒冬下的维丹王宫确实漂亮。
砖红色的墙壁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整个王庭璀璨的金顶因为积雪而变得更加清透,生出无限的梦幻感。
裹着长大衣、藏起肉粉色虫尾的顾栖坐在椅子上,正环抱手臂盯着在小院子里做训练的亚撒。在跑步训练之后,便是顾栖以口述为主的军体拳。
“手臂撑直了!收腹、收腹!还有脖子,脑袋记得摆正!”
“不对,脚不在那里,再向前一点点!”
“诶,膝盖弯着!不能直起来!”
“就是这样,再有力气一点儿,越来越有气势啦!”
侧对着顾栖专心打拳的亚撒面色沉静认真,他很聪明,自然能够从顾栖口述的教导内容中看到深藏在里面更加精髓的东西,就好像某些特质是天生的。而亚撒天生在力量这一方面格外敏感,但与之相对的就是他总会在晚间复习认字的时候错几个,这样的情况维持到这个冬天即将结束了都还不曾改善。
——那几个字,亚撒总是会认错,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休止的轮流,有时候顾栖都忍不住好奇,难道这就是“天才”所具有的一点点小缺陷吗?
差不多拖着尾巴在床上躺尸快两个月的顾栖抱着厚实的大衣袖子,见少年中途休息便招了招手,将自己裁开的手帕递了过去,“擦擦汗吧。”
“好,谢谢哥哥!”越是相处,亚撒露出的笑容越自在,比起最初僵硬的笑灿烂了不知道多少倍。
“你要是谢谢我,晚上就少错几个字?”顾栖撑着下巴,这几天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慵懒,恨不得伸着尾巴找个暖和的窝去冬眠,难不成虫母也像是熊一样?他道:“跑步、练拳上那么有天赋,为什么认字就总是差了点儿意思呢?”
在顾栖的记忆中,历史课本里的黄金暴君明明是个天才,文武两个方面齐头并进,但现在到了他这里,似乎变成了一只腿长、一只腿短的样子——武很棒,但文却总是差了一点。
亚撒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青年藏在衣摆下的尾巴,他小心蹲下来,将长且宽松的大衣拢了拢,以防外边的寒风吹着顾栖的尾巴。
“有时候觉得那些通用字长得差不多,就总是弄混。”他蹲在地上,仰头冲着顾栖笑,原本狗啃似的深红色短发长了长,终于有了些形状,更配那张小帅的脸庞了。
还不等顾栖说什么,就感觉一抹粗糙的温热自自己的尾巴末端滑过,快得像是错觉,随后厚重的大衣便覆了上来,“哥哥,裹好衣服,别冻着尾巴了。”
顾栖有片刻的失神,等他发觉手底下温热的触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掌覆在了少年的发顶。
深红色的短发只长出了一截新茬,又粗又硬,扎手地厉害。
亚撒眼底深了深,某个短暂的瞬间,顾栖甚至觉得自己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一团流动着的金红色漩涡,但那快得让人无处捕捉,还不等他深思,就被少年的问题打断了想法。
对方问:“哥哥是想到了谁吗?”
亚撒认得分明,那种目光他偶尔也会在母亲的眼中看到——母亲试图透过他看费格·蒙卡那个人渣,奈何亚撒只继承了蒙玛帝国王室最常见的红色调发色,至于面容五官却没有丝毫的相近。
他讨厌那样的目光,但这次看他的却是哥哥,是他的冬日礼物。
——透过他,哥哥又想到了谁呢?
“啊,抱歉。”顾栖摇了摇头,修长苍白的指尖从少年的发顶离开的同时,亚撒心中一闪而过了抹失望。
顾栖道:“我想到了我的监护人。”
“监护人?”
“嗯,他有一头灰白的长发,又长又卷,很柔软;但他有些不修边幅,所以头发里经常夹着草渣,好好一头长发,倒是被他给浪费了。”
黑发青年那双雾沉沉的瞳孔中闪过了回忆的光芒,他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他……”
亚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又硬又粗还很扎手,从出生到现在野蛮生长着,长了用生锈的剪刀修整,脏了用混着肥皂的水清洗,没有经过任何的保养,像是一丛干草。他道:“哥哥的监护人是父亲吗?”
“不是。”顾栖摇头,“我没有父母,我是被他从海边捡回来的。”
“那哥哥的监护人在你远方的家乡吗?”
原本裹着大衣轻轻晃动的尾巴一僵,亚撒看到黑发青年的眼中滑过了浅浅的无奈,随后听见对方说:“他早就不知道跑哪儿了。”
——也被抛弃了吗?
亚撒蹲着靠近顾栖,他支起了腰背,伸手重新拿起青年的手腕,在对方好奇的目光下把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哥哥喜欢的话可以多摸我。”
顿了顿,直白表现出情绪的少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解释道:“我以后也会好好养护头发的,留长留卷,只是我的头发是红色的……如果哥哥找不到监护人,可以透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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