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横穿过两条街道,便将袖中的专门用作传信的短响箭,以暗器手法射向王府围墙的方向。
裴年钰刚起身不久, 听得这声短促的哨声先是短暂地惊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府外之人有这短响箭的只有——
“何琰君那边出事了。”
裴年钰刷地起身, 正准备过去看, 却被何岐皱着眉一伸手, 拦住了:
“离得最近的影卫必已赶过去了,主人切勿轻举妄动。”
裴年钰看他外表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心知他必定是比自己还急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楼夜锋,道:
“我身边有老楼在,你也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属下……”
何岐还待说什么, 直接被裴年钰推了一把:“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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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年祯面对四五个刀尖上行走的江湖人, 久疏于武艺的他哪里是对手。不过是仗着少年时底子好, 勉强支撑得几招罢了。他使出几式那时练得最多最拿手的剑招,略微逼退几人,便开始微觉力竭。
正左支右绌之时, 裴年祯心道今日莫不是要命丧于此。不过就算殒命, 他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何琰君被人掳走。
当年之事, 他的身份背负着众多人的期冀,缺了那三分的担当和勇气,没能站出来保下何家父兄。如今他已是孤身一人,再无法保护住他的妹妹的话……于心何安。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早在这些江湖人拔剑之时便散得一干二净。裴年祯逐渐不敌,眼看着对面的剑锋要擦过自己的面庞,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
“不要伤他。王府来人了,先撤吧。”
对面几人立时停止了攻势,丝毫不留恋地撤离。
裴年祯收了剑,迅速转向声音的方向,眼角余光却只捕捉到远远的屋檐上一个黑褐色的身影,运起轻功悄然而去。看其身形,武功当是顶尖之辈。
裴年祯心中一凛,若方才此人出手,他绝不是一合之敌。
“阁下何人?躲躲藏藏非好汉行径。”
对面身影愈来愈远,几不可见。然而那道略显冷漠的声音,却依旧稳稳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有缘自会见面的……”
裴年祯面容微微一肃,刚正自想着方才那人是何来历,找何琰君有何目的,却被忽然而至的影卫们惊醒了思绪。
“杨大哥!你没事吧!”
是何琰君的声音,看来她那边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裴年祯松了一口气,缓缓转身,看到何岐一边查看他妹妹的情况,一边正指挥着影卫们四散搜查。
“我没事……你……”
他内力耗尽本就力竭,此时危险退去,心神一松,久不运动的四肢顿觉到处酸软,踉跄了一步。
何岐伸手一扶。
裴年祯借力稳住身形,然而下一刻,心中却忽道不好——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乃是用的极为仿真的皮子做的。楼夜锋给他做的这面具为了能贴近真实,能完整地反映出脸上的表情变化,是以做得极薄。
方才从他面前划过的剑锋,虽未伤到他的脸庞,然而内力灌注的剑气却已将这面具划出了一道裂痕。
他察觉到了,何岐自然也看到了。
他感觉自己身边那人看向他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带着怀疑和审视。
裴年祯心道,还不如让我方才死在那人剑下了。
他叹了一口气,干脆自行将破掉的面具揭了下来,随后轻轻抬头,直视上何岐那双狭长的眸子:
“谢谢。”
何岐脸色骤变:“你是……”
裴年祯只觉自己手臂忽然被他大力捏住,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他忍着痛,轻声地哀求道:
“别……别在这里。回去说,我会给你解释的——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何岐看着眼前这个似熟悉又陌生的脸,熟悉的五官带着他不熟悉的沧桑,神色复杂,终究是慢慢地放开了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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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街上发生了这么一出事,店是别想开了。裴年钰叫来连霄,为何琰君和裴年祯二人检查了一下有无内伤。
何岐抱臂看着他,铁青着脸不说话。
裴年钰自不会做缩头乌龟,略带歉意地把遇到裴年祯、又是如何把他带出来给他打工的事情,简要跟何岐说了一遍。
“当初因着怕他身份有碍,就让老楼给他做了下易容……”
“可是主人您和他们分明都知道,只不告诉我一个人!”
何岐忽然有些情绪激动,说完才意识到不妥,深吸一口气,连忙跪了:
“属下言语无状,请主人治罪。”
裴年钰叹了口气:“的确是我有意瞒着你的。我只是怕你……”
一旁的裴年祯忽然出声:
“不是你主人,是我主动要求易容的。”
“为何,是因为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裴年祯转过了头去:“……是我不敢见你。”
何岐倏然冷笑一声:
“不敢见我……如此说来,当年我父兄被先帝莫名降罪,果然是你的手笔?”
裴年祯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觉自知理亏,终究还是默不作声。
倒是一旁的何琰君尚且冷静,见自家哥哥愈发悲愤难言,安抚道:
“旧事已过去十余年了,如今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了,哥哥且听他说罢。”
裴年祯僵坐在凳子上,紧攥着袖口的手指出卖了他紧张的心情。
“你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沈方衡大学士?”
“当然记得,他与先父师出同门,供职翰林的时候还曾当过我大哥的启蒙恩师。”
“昭元三十七年,那时宫里我和老二老三的相争得厉害。先帝昏庸不问政事,老二一心拉拢朝臣,发展自己的党羽。且父亲那时节宠爱贵妃无度,不少朝臣都以为我必被废,让老二上位。”
“那时节我被他逼得在朝堂上半点立足之地都无,是我无能,我便也只好以相同的法子去虚张声势。你哥哥做过我伴读,我与你兄弟二人有私交之事,不少人都知道。我以为拉拢你那个户部侍郎的父亲会易如反掌,谁知……”
“先父拒绝了。”
裴年祯的眼神怅然,思绪飘远:
“是的。那会儿你哥哥虽荣登一甲,却也只是个刚入朝堂的小卒子。你父亲那个位置……户部侍郎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助臂,但他直言拒绝还是让我很意外。父亲喜怒不定的那几年,他已经察觉这朝堂风气渐渐不对,萌生退意,又如何会让何家掺和进夺嫡之争。”
何岐声音极低:
“我大哥……也并非贪恋权势之人,想必是大哥入了朝之后眼见不对,才说与父亲的。那会儿你已经很久不来我们何府了,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总是来找我玩、陪着我练武比剑好多年的那个大哥哥,竟是当朝太子殿下。”
“我哥哥让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谨守君臣之礼,但不准我与你多言。谁知真的再见你的时候,竟是十年之后了。”
裴年祯面色微动,心道还好竟没见过面,如今他再见我,也不用守什么君臣之礼了。从相识之初到如今的境地,他与我就不曾有过半刻君臣之名……不知是幸也不幸。
“那时我冲昏了头脑,你父亲拒绝我之后,我只觉生气,便断了与你大哥私下的书信联系。谁知还没过几个月,你父亲有天晚上突然悄悄地上门找我。”
何岐皱眉,没有说话,这桩事显然是他不知道的。
“……是为了沈方衡大学士。沈学士为着什么事在某天的朝会上谏,却因为言语激烈惹了我父亲不快。父亲当场将他下狱,预备找些他的差错,秋后算账。何侍郎与沈学士关系甚笃,他又是教过你哥哥的,如何能坐视不理。”
“他找上我府里,是想让我从中斡旋,为沈学士求情,给父亲吹吹风,无论如何要保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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