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年钰倒是不意外他会这么想,毕竟在这种成王败寇的环境下,一个政斗中的失败者很难找到什么存在意义。
“我那两个店都是新开, 千头万绪自有事情让你做, 而且不会的也可以从头开始学嘛。”
他转头看了看外面, 天色已晚。便问道:
“那今日便不打扰你了,你且休息吧,明日一早记得来那王府点心铺, 让你的管事给你领路便可。”
裴年祯皱了皱眉:
“……我尚被软禁于此, 如此随意便放我出去了?”
“怎么, 你不信么。小晟应该早一两年前就来请你任职了吧,分明是你自己回绝的。你既不肯为朝廷做些正经事,那小晟也不是不防着你出来做些扰乱安定之事,只好继续由你关在这小小的院落之中。”
“说到底,下旨软禁你的是你父亲,与小晟并不相干。你去我点心铺中卖身还债,那也算是有正事可做,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你,小晟自不会管你。”
裴年祯对于自己弟弟一口一个“你父亲”的说法有些气闷,想来是先帝在他们少年时期对他们并不好的缘故。不过他听出了裴年钰的话外之意:
“那我从今日起……便可以自由出入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
裴年祯转头看了眼窗外,暮色渐沉,院墙外的繁茂枝叶渐渐看不清轮廓。然而他却忽觉心中一松,竟有些忍不住期待起明天他看见的院墙之外的朝阳将会是什么样子。
他转过头来:
“我还有一个要求……不,是请求。我知道你身边影卫里必有能人异士,能否帮我做一点……长时间的易容?不必全然改头换面,只稍作改变,让熟悉之人认不出来便好。”
裴年钰轻笑一声:
“怎么,你想见"那个人",却不想让他见到你么?”
裴年祯眼神低沉了下去,避开他的视线,不置可否:
“……我想你们也不想让什么旧日太子余党在你店里把我认出来,再起什么风波吧?”
“随便你找什么理由,答应你便是。老楼!”
“——属下在。”
隐于黑暗中的影卫倏忽现身。
“他这个要求容易做到么?”
“我亲自来的话会稳妥一些,似是而非的易容,改变极小但绝对认不出来。”
“那今晚便麻烦你再跑这里一趟了,我进宫去给小晟汇报一下……”
“没问题。”
裴年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这两人,内心不免有些惊诧,什么叫“麻烦你再跑一趟”?他这个弟弟,对影卫下属比对他还温柔。
再加上见裴年钰对他语气颇为亲近随意,竟一时捉摸不透。
从这方小院儿出来后,裴年钰赶着晚饭的点儿进了皇宫。
裴年晟见自家哥哥大驾光临,还以为他带了什么好吃的新菜品来安慰被奏折埋掉的他……结果并没有。
裴年钰带进宫的,只有一箩筐的八卦。
裴年晟就着八卦,一边吃饭一边聊:
“你说你家那老何不会是什么他的白月光……”
“你想得够歪的,我倾向于他是有什么把柄在老何那。”
“可能性不高。不过说到底还是当年我们的力量太弱了,那会儿我的情报网也没有建立起来,何家只不过是个小卒子,被牵扯了也很难说,一直没有查到当年事情的全部原委。”
“老何当年年纪小,他和他妹妹也都不甚清楚。”
“问题不大,等你把裴年祯忽悠成自己人,让他自己告诉你就是了,靠你了哥。”
裴年钰:“……?”
……………
第二日一早,何琰君照例早早地去了点心铺中,正准备拿出半成品材料做今日份要上架的货品,却听得门外有人敲门。
她早先就被裴年钰告知今日会来一个帮手,言之“此人颇有识文断字之能,是个有出身有学识的,只不过现下生活落魄了,欠了我许多钱。你让他做掌柜,抑或帮你管账目杂事都可以,尽管使唤。”
虽说裴年钰让她尽管使唤,但何琰君对读书人还是颇为尊重的,换了待客的一身衣服,亲自去开了门。
“先生请进。”
只见来人一身清简长衫,做普通士人打扮。约莫三十多岁,似乎年纪不大,面色却有些苍白颓然之感。
“不敢,请问这位姑娘便是此间点心铺子的东家罢?在下应您师父之约,为了还债,前来谋份差事。”
裴年祯谨慎守礼,微微垂首,并不正视何琰君。
“正是。”
“既如此,且先进来吧,我与你细说。”
何琰君将他引至铺子后面的正房小厅中,而与此同时,裴年祯也暗暗打量着这间点心铺。他见这铺子的装潢色调、布局摆设、花木悬挂,干净简雅中各处细节亦皆不凡,隐隐显出主人的志趣。
他知这定是他那弟弟的手笔,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这铺子显然不是裴年钰随便盘来经营以进王府之资的,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以此为乐。
他堂堂亲王,同父同母的亲弟是九五至尊,且并不见疑于帝王,不需要特意抽身自保。却分毫不问朝堂,只把这等庖厨之事奉为主业……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这间铺子,倒也配得上何琰君的格调。
他是见过这位何家小妹的,虽印象不深,却也记得当年是那么玉雪可爱,现在看来却仿佛变了许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来倒都是自己害的。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何琰君的呼唤将裴年祯乱七八糟的思绪拉了回来。
“在下姓……杨,单名一个臻字。”
杨是她的母亲,先皇后的姓氏,那个曾在江南赫赫有名的名臣望族。既已打定主意隐姓埋名,他当然不至于还说自己姓裴。
杨姓实乃常见姓,且受夺嫡之争的牵连,先皇后被“病逝”多年。他母家杨家的势力如大厦倾颓,在这京城没了立足之地,只剩一些旁支回了江南本乡,早已无人会想起这其中的关联。
“原来是杨先生。”
何琰君近日与何岐学得几分,做事干脆利落不喜废话,直接把账本推过去。
“前日招的掌柜因算不明白账被辞退了。杨先生,您的差事便是掌管这铺子中的一切收支。店内有书桌柜台,先生平日在柜台后面即可,客人来了自有小二负责包装称重。买卖、介绍诸事均不需您操劳,只需为客人算好总价,收好钱款并记录在账。另外店中其他货款、装修等开支,亦有其他的项目要记。”
“若是没有生意的时辰,先生自去看书写字,或者在这店里做些别的也无妨。”
“这些便是日常的工作了,每日餐饭皆有供应,隔壁的这家王府食肆与本店是同一家,会有膳食送来,不需先生花费什么。另外本店每上工五日,休二日。”
裴年祯忍不住抬了抬眉毛,这上工的时间从未所见,差事倒难得轻松。休沐的二日里还可以去到处逛逛。
“暂且先这样安排着,只是过段时间之后,本店的经营范围可能有所调整。若你是个办事靠谱的,到时候也许会有新的任务安排给你。不过请放心,都是上工的时日之内,不会延长。”
裴年祯心道他这个弟弟当真是个厚道人,他毕竟是落败的对手,可裴年钰竟没有对他有什么特别的“照顾”,连忙应了。
“在下还有一事想问,不知这月银……”
说完这话,裴年祯颇觉脸上窘迫,想他当年势力煊赫之时何曾知道这柴米油盐的价钱几何。可被软禁的这些年来,私产尽没,供应不丰,自然已是体会到了拮据的苦处。
“月银五两。”
裴年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放在当年他的眼里,五万白银不过尔尔,可现在他已经能知道五两银子够买很多很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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