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夜锋低头沉默不语,林寒见他沉思,便轻轻啜了一口热茶。
难得有这般的闲暇心情呐……居然坐在这里细细品茶。林寒出神了半晌,回过神来,最后道:
“主弱臣强,不妥。这个道理,不必我提醒你罢?”
楼夜锋叹了一口气道:
“林寒,你多虑了。非是主人弱,是主人……让着我罢了。”
他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今日早上他怒斥主人之时,其实自己差点就撑不住气势。同时他自然也看到了主人眼中的质疑和不可置信,然而……
主人明明能够一句话就制止他,却最终还是听了楼夜锋的话,乖乖地把手伸出来让他罚。
他的主人呐……
楼夜锋心里一酸,他的主人是如此的温柔而宽容,一直在包容他的所有胡作非为,他甚至不知道他的主人的底线在哪里。
可就是这样的主人,现在却半点都不理他了。
只不过他一想到主人今日学武那突飞猛进的成效,便总算觉得自己做得这些还算是有价值的。
“不,这不在于你怎么想,而是在于其他的影卫怎么想。你府里其他的影卫只会觉得,你这个前统领都踩到主人头上去了……实乃大不敬之罪。”
“说起来,今日练武结束后,你难道没有去请罚么?你主人怎么说?”
楼夜锋将茶盏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眉毛全都揪在了一起:
“我愁就愁在这里,若是主人愿意罚我,我当真是求之不得。若是罚得重些则更好,还可以让其他影卫都看在眼里,以示警训。可主人他……他只不理我,却不肯动手罚我。”
林寒抬起眸子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眼神中十分隐晦地流露出些微的嫉妒:
“你主人当真是心疼你得紧。”
楼夜锋沉默了,半晌,悠悠叹了一句:
“我一介无用之人,实不知有哪里值得主人半分垂怜。”
这话林寒便不敢接了,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了:
“王爷的心思,就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不过……这事你准备如何收场?总不能你主人不罚你,你就得过且过的这么过去了?”
“唉……老何他现在只听主人的,主人不给批,我去绕过主人自请处罚,也没有用。”
林寒没辙了:
“那你……算了,你明日温声软意地哄着你主人些罢。主动做低伏小些,好歹拿出个赔罪的态度来,你主人说不定就能消气了。”
谁知楼夜锋却并没有立即接话,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茶盏里漂浮着的一根孤零零的茶叶。
林寒没有出声打扰,只见楼夜锋的眼中转过了三分犹豫七分纠结,最后变成了略带着痛苦之色的坚定:
“……不,我还不准备……去哄着主人。我……要对主人先继续保持着今日这般的态度,一直到主人学会了这所有的十二式。”
“…………!”
林寒震惊地从茶盏前抬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确认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以他这样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影卫,此时此刻也被楼夜锋的惊人之语给愣在了原地,半晌,居然憋出了一句不甚文雅之辞:
“楼夜锋,你tm疯球了?”
林寒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世上怎么会有楼夜锋这种的影卫呢——得罪了主人不赶紧着乖顺些以求熄灭主人的怒火,竟然还想着变本加厉,让主人越来越生气?
前朝所有那些胆敢冒犯主人惹主人生气的影卫,全都死了,尸骨抛在了无人知的荒郊野外。
而那些被处刑的事迹早已变成了影卫营里一代一代教习师父告诫小影卫们的禁忌反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免得和这些影卫一个下场。
……偏这楼夜锋好生生地在他主人身边待了整整十年,毛事没有。
楼夜锋也知道自己之言实在是有些惊人,便解释道:
“主人他对于习武向来没有什么主动的心思,今日主人他如此勤奋,全靠着……主人他生我的气。只有让主人这口气一直顺不过来,他才能好生地一直学下去,坚持个些许时日。”
“非是我要出此下策,实乃我太了解我的主人了。若我态度软下来半分,主人便会得寸进尺五分。主人对我向来嗔怒撒娇无所不用其极,我拉不下脸来,到时候主人铁定就借机少练一些。”
“一日少练一个时辰,这十二式功法又不知何时才能学完了。”
随后楼夜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色显然是极为难受:
“让主人一直气我也好,也可让主人因怒而勤加习练。如是这般,不到一个月便能尽数学完了。
楼夜锋想起今日主人被自己抽红的手掌,眼神中此刻全是心疼。
他又何尝不想跪在主人的脚边,诚恳地认错,告诉主人他的心疼和不忍,甚至……将他的主人抱在怀里,安慰他所有的委屈?
但……
楼夜锋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宫宴上刺进主人肩膀的那柄匕首,以及大殿冰冷的石地上那殷红的鲜血。
他心中暗自思忖着,主人现在生我的气,也不是什么什么打紧的事,却是远远好过主人因为武功不济受伤,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了。
这般想着,楼夜锋终于强迫自己舍弃了所有的犹豫和不忍,眼神重回平日的冷静。
林寒听得这般理由,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
“……影卫的规矩当真是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看这样子,在教完之前你也是不准备去请罚的了?”
楼夜锋轻轻点头:
“是。我若执意受罚,罚得重了,主人必然要心疼。到时候主人若是来安抚我只言片语,我便无法冷下脸来再让主人去习武,岂不是功亏一篑。”
林寒不由得便是一愣,心道什么叫做“罚得重了主人必然要心疼?你楼夜锋就这么笃定?”
随即他又想到,恐怕他楼夜锋还当真有这个资本。
林寒再一次羡慕起他来。
若是换了他的主人……陛下……
林寒暗自摇了摇头,影卫做错事受罚,他的主人怎么可能会有心疼这种感情?
“那等你教完了,你又该如何收场?”
楼夜锋喃喃自语:
“我冒犯主人这么多天,到时候必然要给主人一个交待。我一直端着个冷脸对主人,只怕那个时候主人也已经气极。如何收场……”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那就不是我能决定了。那得看……那得看主人有多生我的气。主人未必会舍得让我受重刑,但想来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
“到我教武功的最后一天的时候,我自会去主动请罪,到时候让所有影卫都去观刑便是了。当然,也有可能未到最后一日,主人便已经气得要收拾我了……”
林寒想了想,还是勉强认同了他:
“如此,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楼夜锋你缘何要如此着急让你主人学武?有你主人的药膳补着,你不出两年便能恢复所有内力,又何苦为难你主人呢。他好歹是个王爷,天天练上这么多时辰的武功,也是很辛苦了。”
楼夜锋摇了摇头:
“两年,还是太久了啊。主人最近不知何故不喜影卫近身,在府里时常常让影卫退避。这便不由得我不担心。更何况……”
他顿了一下:
“我总觉得,过段时间京里可能会不怎么太平。”
林寒那眼神一下子就凌厉起来了,他放下茶盏坐直身子,肃然问道:
“怎么,你可有察觉什么不成?”
他林寒手下的影卫有一半都是负责情报工作的。因为平日里裴年晟就经常给他们灌输一个观念——最安全的保护永远是把危险掐灭在萌芽状态。
也就是所谓的……我不用想方设法让我身边固若金汤,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我只需要知道谁想着搞我,然后我提前把他给搞了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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