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将至,桃树挂果,小而青,青而密,累累缀满枝头,一眼望去,绿树青果,生机勃勃,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漫步桃林小径,两侧矮丛牡丹正当红,伴着春风,和着山间布谷的翠鸣,主仆二人就这般一前一后的,向着深山丛林走去。
一路上,三三两两的农仆躬身问安,他们均是谢家名下的农户,平日里常居于琅琊山脚,每日清晨,便会来山腰处照料谢云曦的几处“实验田”。
“实验田”这名字当然是谢云曦起的,农仆们虽不明,但觉厉——谢家三郎所赐的名字,肯定极有内涵。
何况,这几亩“实验田”可出过不少新的农作物,比如那鲜红如月勾的果实,原只当辛辣苦涩的杂果,经由三郎君之手,竟变成了餐桌上的一味名贵香料,其名曰:红辣椒。
红辣椒外形艳艳,生啃时只有辛辣,若多食则能叫人面红耳赤,悟出一身汗来,但细细烹煮,适量使用,则辣香四溢,实乃配菜一绝。
当然除了红辣椒外,谢云曦自也发现了不少新的食材作物。
近年来,农家子弟对他愈发推崇,天下名士才、子具风流,但擅农事,重农耕,善对农仆,且愿意亲自下田,沾染淤泥的却极为罕见。
当然,谢云曦并不知自己被农家推崇的事,他常年宅家,唯一的爱好就是美食,奈何这时代什么都好,就是物质匮乏,烹饪手段又极为单一,他吃了几年单调乏味的餐食,终是受不了折磨,好好一条咸鱼,硬是被逼着自力更生。
食材稀少,自己找;
调料匮乏,自己做;
烹饪技巧单一,自己下厨。
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他也着实费了不少的精力。
而此时,谢云曦正从山腰处,拾级而上,入山间密林。
他常年混迹山林,对琅琊山更是十分熟悉,没一会儿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香椿树。
谷雨前后,正是吃椿的好时节,这时的香椿醇香爽口,营养极高。
奈何,早前,人们对香椿并不识货,几年前,谢云曦采摘香椿回去,那时他还十分年幼,仆人们也只当他是个稚嫩的小孩,见他要吃这莫名之物,自然百般阻扰,千般劝导。
可惜,仆人们好说歹说,却还是拗不过自家的小郎君。
劝说无果,又担心出事,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下山找谢家长辈。
当然,这期间更是闹出了一堆的乌龙事,这些乌龙暂且不提,反正兜兜转转,谢云曦还是吃上了美味的香椿。
且从那以后,谢家的餐桌上也多了一道时令鲜蔬。
之后,香椿之美便慢慢传播开来。如今连民间都有了“雨前香椿嫩如丝"的说法。
怀远瞧着树上长势娇嫩的香椿,述说着昔日的往事,未了还不忘歌颂他家郎君的独到眼光。
而谢云曦听过,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而心下则感叹:哎,吃个美食也不容易啊!
正想着吃货艰难,余光一扫,便见丛林腐木之下,菌类长势茂盛。
谢云曦幸喜,“怀远,你去采香椿,把你框里的小竹篮给我。”
怀远也不多问,自背篓里拿出小竹篮递上,随即便乖巧的去往另一边的林木丛中,寻找香椿树,采摘香椿叶。
怀远的手法极为熟练,一瞧便知是个老手,然而,别人家的书童,日常是研磨石墨、伺候纸笔,唯独他这个书童,整日里不是爬山涉水,就是侍弄农田,偶尔还负责帮厨、打杂、做小工。
如此不务正业,他其实也十分忧愁。
怀远一边采着香椿,一边关注着谢云曦的动向。
山间,林木春深,阳光在茂密的树枝间穿梭。
偶尔回头看上一眼,入目便是那一身便服麻衣的少年蹲坐树下,俊朗的脸上,时不时的泛起清浅的笑意。
酒窝深深,眉目精致,斑驳的光影中,好似九天而下的谪仙。
然而,如此俊秀的少年,此刻却毫无形象。一双如玉白皙的手,扒拉着泥地上的腐枝烂叶,衣袖淤泥斑斑,尘意然然。
瞬间,九天谪仙灰飞烟灭。
怀远不忍,略略避开视线,嘴上亦嘀嘀咕咕的吐槽道:“香椿啊,香椿,三郎君啥时候能有文人才子的自觉呦!”
树上的香椿摇啊摇,晶莹的水珠滴答滑落,随即“咔擦”一声轻响,一束香椿嫩叶被粗暴地折了个对半。
香椿采下,投入背上竹筐。
怀远回味着去年今夕吃过的香椿,不禁口内生津,手上的动作也愈发的迅速起来。
而在他身后,谢云曦同样动作矫捷的在林间穿梭。
俗话说,人间至鲜是菌菇。看着树下茂盛的各色食用菌,谢云曦快乐似神仙。
“一朵,两朵,三四五六七八朵。” 采蘑菇的少年边采,边念着,“大蘑菇,小蘑菇快到我的怀里来,小鸡炖蘑菇,蘑菇炒鲜蔬,碳烤小蘑菇……”
就在少年垂涎于菌菇的时候,琅琊山腰处,有人正向密林走来。
****
谢文清早早起身,天蒙蒙亮便从谢家主宅出发,前往琅琊山桃花居。
如此清早,一是为了束发典礼的流程,二则是为了“邀请”谢云曦参加族内的谷雨赏花宴,至于三么——咳咳,爬一次山不容易,这山上的主人总不能让他饿了肚子。
拾级而上,抬头看了眼越来越近的桃花居,垂涎美食……不!是思念幼弟的谢文清不觉加快了脚步。
昨夜有雨,山间湿滑,随行的仆人提着精神,紧张道:“大郎君,您脚下慢些,这石路湿滑,可别摔了。”
谢文清挥挥手,不以为然的道了声“无事”,脚步倒缓了些许。
这般走了没多久,几人终于步入桃花居内。
然而——
“大郎君来得可不打巧,三郎君他刚上山踏青去了,不如您到前厅等等?”何伯一脸无奈。
谢文清看了眼院中泥泞潮湿的泥土,当即皱眉,“上山淤泥未干,山路湿滑,还踏青?”
何伯无奈一叹,“哎,三郎君说山上香椿正当季——恩,踏青顺便采椿。”
闻言,谢文清扶额,他就说这日子踏什么青,感情还是为了一口吃食。
“哎——”无奈摇了摇头,“三郎往哪里去了,待我寻他一寻。”
听到这话,何伯自然担忧,连忙劝说起来,奈何劝说无果,他只能目送谢文清一行人向着山间走去。
山路湿滑,众人缓慢前行。
好在谢云曦走的不远,寻着足迹,听农仆引路,走了没多久,他们便找到了有香椿树的那一处林子。
山林茂盛,杂草繁多,若是寻常人,这环境确实不容易瞧见。然,谢云曦此人,容貌太盛,纵使千百万人汇聚,他依旧是那最耀眼的中心。
只是……
谢文清掩面,不忍直视他此刻的模样。
“你们都给我退下。”挥了挥衣袖,令身后一众仆人退至林外,只单单留了自己的书童——阿祈。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家三郎是个不拘小节的,平日在家中亦没个正行,奴仆自然见怪不怪。
但作为长兄,谢文清觉得自家弟弟还是能拯救一下的——哪怕是垂死挣扎。
毕竟是他们谢家的桃花仙,世人公认的琅琊第一美,天启才子榜首——唉,就不能给自己留点形象吗!
看着不远处专心采蘑菇的某人,谢文清幽幽然长叹道:“哎,三郎啊,三郎……”欲语,却无言,唯有内伤。
见此,一旁躬身站立的阿祈赶紧上前宽慰,“天下名士有怪癖者不计其数,时下又追捧标新立异,解放天性,回归真我…呃!”
一时哽咽,实在有些编不下去,但编不下去也要硬着头皮继续,“那个,三郎君其实很受农家推崇,平日所烹之食也是天下无双……”
作为谢文清的书童,阿祈的文学修养自是极好,都说仆似主人,半点不假。
看看不务正业的怀远,再看看仪表堂堂的阿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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