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泡泡就像看一个被谢松亭宠坏的小孩,当然不会说多重的话,但是出口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即使是只猫,也太恃宠而骄了。
更何况猫对谢松亭不礼貌,谢松亭听得到,也听得懂。
“那你多大?”
“我十岁了!比你老了九年!谢松亭都养我七年了!你才来第一天!就凭你也想挑拨离间?!”
缅因不再理会它,站起来喵:“我回去了,家里没关门,我担心他。”
“快滚!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
“你以为我想出来?”
“好心当成猫肝肺!”
缅因临走前留下一句:“我巴不得每天贴在他身边,你就在外面流浪吧,你不是流浪猫吗,他有我就行,免得在意你你还说自己是流浪猫。走了。”
泡泡这个毛是再也舔不下去,一个咕噜爬起来,心里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这只恩将仇报的臭缅因!
亏它还带它出来认识认识猫!
缅因记忆力很好,一点不差地爬上三楼,从门缝钻进家里,接着用爪子带上门。
猫对温度变化尤其敏感。
外面是晒得人全副武装的晴天,一进门,家里冰冰冷冷,家具安安静静,带着一股死寂的味道。
静得心凉。
你就住在这里?
怎么没人在你身边。
你的朋友呢,你的家人呢?
它垂着蓬松的大尾巴,慢慢走向卧室。
缅因跳上床,跨过已经睡着的人的腿,绕开他胳膊,走到他肩膀处,看他困倦的脸。
猫辨别颜色的能力不强,他这几天经常认错颜色,比如粉色的番茄。
但猫的嗅觉是人的好几倍,比如对人来说微弱得不可闻的血腥味,在猫这里就像血河。
缅因尾巴耷拉得更低了,寻到谢松亭左边小臂,低头嗅闻。
其实都不用嗅闻。
因为星点的血已经从长袖里渗出来。深红。发暗。
它情绪不高,舔一下布料上干涸的血斑。
什么时候生病的?
假如泡泡说的是真的,那这病有很多年了。
是高中毕业就生病了吗?
是因为……我吗?
暗铜色的猫眼像两颗琉璃,不安地转动。
主人毫无反应。
主人睡得正沉。
第5章 凌乱梦境
赤红的焰火擦过他的头发,有人在他耳边叫喊。
“赢……赢……”
他从河流里起身,想也没想,向前跑。
跑,跑,不能停下,停下就会被追上……被追上就会……
就会什么?
念头在他脑海中断掉,他停下,看到自己的手。
粘稠的血从旧日伤疤里涌出,染红他的手臂,他捂上去,徒劳地捂上去,死紧的牙关占据了一切思考。
咚一声,一具头骨大开的尸体掉落在他面前。
“谢……你怎么能……谢……”
“我要报警!报警!”
“……有种再也别回来!这里没有你的地方!”
语句残缺,含在不同人口中。变幻的光色里,枝头的黑眼喜鹊叫得好难听。
他满头大汗地从桌上抬头,对上面前的考卷。
他睡着了?
考试,还是数学?
他想拿笔,可桌子上没有。
他举手,监考老师说去给他借一支。
监考再也没回来。
时钟与心脏共振,他瞪着眼,看不清题目,手心湿汗将考卷浸透。
怎么办,卷子没写,他没写……
他的成绩,他的排名……
他出了考场回教室。他知道自己只不过从一个监房换到另一个。
他撞在一个人身上。
他只到对方肩头,被人扶住,那人笑问:“哟,这不是我们年级第二吗?”
去死,去死,年级第二怎么了!
“就他啊,看着都学得不太正常了,离他远点。”
愤怒的心冲破胸腔,外露的器官跳动着喷出慷慨的热血,血一路滴落,淋湿他瘦弱的身躯。
可他没有反驳,他安静地走了。
停下,停下!别走!
身体不由他渐渐清醒的意志支配,他想起了这是梦境,可他阻止不了。
他走到操场升旗台下的角落,破旧的钢琴放在那。他蹲下来把自己抱紧了。黑雾无声地笑,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样包裹他。
烈火!
如白昼般的烈火撕开了雾!
他被人攥着胳膊从地上拉起来,看到那人满含怒火的明亮眼眸。
“谢松亭,你记好了,你每……一次我就舔你一次。”
那人往后退,消失在浓郁的烈火中。
凭什么?你凭什么?!
他嗓子像被钳住,他想要愤怒地嘶叫——
但他发不出声音!
谢松亭倏然睁眼,从卧室里醒来,一时间竟没分清睡的是床还是棺材。
他瞳孔虚焦,五感回笼,身体能动之后立刻开始调整呼吸,是个老熟练工了。
毕竟这些是他梦境的常态。
梦之使者只用放入一试管现实,两试管虚幻,和一些急促的、紧张的感情粉末,稍微加工,就能像孟婆熬汤一样让他顺利地熬过八个小时。
醒来后付出几分钟呼吸不畅的代价?他完全可以接受。
又梦到高中。又梦到席必思。
不该想,想多了就……
他强迫自己把思绪放在身边别的东西上。
灯关着,一片漆黑,有摩托打火的声音。
……错了。
不是摩托打火。是猫。
猫打呼噜。
谢松亭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大脑还是昏沉的,想起睡前的记忆。
对。
家里来了只缅因猫。
这是缅因的呼噜。
……席必思的猫。
他平缓下去的呼吸又有急促的迹象。
谢松亭听见猫起了身,呼噜声也越来越近。
缅因走到他脸侧,用脑袋蹭他的侧脸。
他不动,不知道怎么想的,和猫说:“我梦见席必思了。”
猫的胡须刮在他脸上,柔痒。
“他是之前养你的人,知道吗?”
棕虎斑摇摇头,又点点头。
周围空气因小猫的动作起了些微风,拂到谢松亭脸上,因此谢松亭知道它动了。但视野内一片漆黑,他看不到它怎么动了。
“我看不见你。”
小猫从床上跳下去,走到门口的开关处,平地起飞,啪地一猫脚踢开灯,再优雅地落回地面,像只武林高手。
也怪不得泡泡整天耀武扬威地竖着尾巴。
但凡哪个人类来当一次猫,体会过这种与生俱来的好身手,都会自信心冲破阈值,恋恋不舍地不想变回人类。
谢松亭此时已经从床上起身。
见它走来,他神色疲倦,打开双手拍拍自己盘着的腿,说:“过来。”
柔软的生物跳进他怀里,有温热顺滑的皮毛。
谢松亭额上仍存惊梦醒来的冷汗,但他不管,只是用冰凉的手从头摸到缅因的后脖颈,向后摸到尾椎,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
缅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腿上,没有任何不耐烦。
它在谢松亭一下下的抚摸中呼噜声不停,仿佛只要和人呆着,它就是放松,舒适的。
很久后,谢松亭才在一板一眼的动作里找回实感,从漂浮的梦里落了地,紧接着,听到窗外啪嗒啪嗒的雨声。
立秋过后,夏季迅速淡去。
蓉城秋季长而多雨,前两天那样的晴日算是难得。
一人一猫静谧地待在床上,谢松亭听着它响亮的呼噜,一时间记不起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梦残留的一点激烈情绪停在胸口,很快也在猫呼噜里消失了。
渐渐的,体温较人类高的棕虎斑把他大腿暖热。猫打了个大哈欠,露出上下两排尖利白净的牙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