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松亭陷入冗长的沉默。
很久之后他说:“……可我已经这样了。”
毕京歌:“那也没有什么不好,说明你很勇敢。爱太过奢侈,很多人对此望而却步。”
谢松亭:“我不懂。”
毕京歌:“奢侈品还可以买到,但爱买不到,纯粹的情感是世界上最贵的奢侈品。就像你付钱让我为你做咨询,会怀疑我们之间是不是金钱关系一样。你不是介意金钱,而是介意这感情来的不纯粹,介意我只是为了金钱帮你。毕竟如果你不给我钱,我们之后不太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聊天,这是现实问题。”
金灿灿的羽毛已经淹没他的腿。
他伸手下去,连手也淹没在这堆羽毛里。
谢松亭看向毕京歌:“可我只想要一个无论怎么样都爱我的猫,猫而已,这也是我痴心妄想?”
“当然不是。你对它好,当然想猫能亲近你。真心遇冷,人是会难过的。”毕京歌说,“只是猫不像人,它们更动物,本能让它不会再像一开始一样亲近你,这是它们保护自己的方式。或者说从你的病恶化开始,受伤的就不止你了,还有陪着你的……你的猫。”
毕京歌接着说:“而且你还和别人不一样。对你来说,猫和人没有区别。”
“很多时候,沟通不了是一件好事,误解是可以衍生可爱的。但对你来说,你知道它们在说什么,想什么,自然无法催眠自己。听不懂猫说话的人觉得猫骂人很可爱,但如果真变成一堆难听得要命的脏话飙出来,没人笑得出来。”
谢松亭:“嗯,不知道怎么就慢慢变化到现在这样,新猫来之后彻底爆发了。”
“那你生病这几年里,除了泡泡,有猫主动亲近过你吗?”
谢松亭:“……没有,猫很灵,太灵了,看到我就会远离我,只会远远地议论我几句。”
“所以现在来了只新的不怕你的猫咪,你更喜欢它,完全是人之常情,不需要怪罪自己。你可以对原住民更好一些,免得它觉得自己被冷落了。你后来和原住民和好了吗?”
“嗯,我和它解释了。”
“它是不是蹭你了?”
“怎么猜到的?”
“猫是更认气味的动物,你可以主动接近它试试,经过这次之后,它应该不会再那么抗拒和你接触了。”毕京歌说,“你和我讲述的过程中,说自己有明显的清醒和失去意识的界限,那我能问你,你这次是怎么从失去意识里清醒的吗?”
谢松亭张了张嘴。
谢松亭竟然瞠目结舌。
毕京歌挑起眉。
这个表情在谢松亭身上可不多见。
他从坐直身体的姿势换成微微弯腰,把脸埋进自己双手里。
长发滑下来,将他淹没。
他还是说了。
“……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他能从正在发病里把我拉出来。”
“它是谁?你的猫?”
“不是。”谢松亭停顿一下,“送我这只猫的……朋友吧。”
“‘吧’是什么意思?你不觉得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谢松亭:“不觉得。”
毕京歌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句子。
“我羡慕他,嫉妒他,恨他,恶心他,我有一段时间见到他就想吐,我整个生命里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现实中,黑发给他安全感,幻觉里,金色羽毛将他覆盖。
谢松亭满眼金光,待在专属于自己的避难所,语气像和话里的人有仇,却是两句剖白。
“……可我喜欢他。
“我现在还喜欢他。”
第9章 第二周(下)
“刚进门的时候我和你说后悔,我现在才是真的后悔了,”谢松亭说,“这几天因为他的猫我对他的印象刚刚好了一点,现在想起他又想犯恶心。”
“女性还是男性?”
“男的。”
毕京歌:“你厌恶他不是假的,喜欢他也不是假的……他对你来说很特殊?”
“可能吧。”
谢松亭从自己掌心里抬头。
毕京歌这才看见,他竟然满脸是汗。
“那不能和我说妈妈爸爸,能和我说说他吗?”
谢松亭:“不是不能说爸爸,是不能说妈妈。……你问吧,我不知道从哪说起。”
“那我不问你们怎么相遇的,你和我说了,高中同学。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他的?”
谢松亭说自己“羡慕”、“嫉妒”,都是可以理解的情绪,人皆有之。
后面则是“恨”,“恶心”。
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转变成这样?
“前情提要,从小到大,只要我没考第一,我爸就会打我。他打我,还要我去找打我的藤条。”
谢松亭像个说书的,不过和说书的有些区别——
他面无表情。
“小时候我们在攀市农村住,那时候还没来蓉城,住在山上。山上野地里全是野草,有一种又细又长,一米多,扎着堆长,外皮很光滑,上面还有发芽的凸起。这种抽人最疼,能把一个大人抽得乱跑,一下就是一道红印,两下叠一起就紫了。我爸最喜欢。
“从刚上一年级被打了一次之后,我再也没被打过。
“但是高三开学之后席必思转学来了,他只有第一次开学考和我并列,后来的考试除了第一次月考,我再也没考赢过他。
“那会还没像现在那样能网上查到成绩和答题卡,班主任特别负责,记下每个家长的手机号码。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甚至高考,每一次他都给家长发信息,发你家孩子考了第几名、考了多少分。
“席必思一来,我的噩梦就又开始了。
“每次月考结束,公布成绩那一天,我都坐到班里最后一个才走。有人说我是想下次超过席必思,那倒没有,我就是想晚点挨打。我爸为了打我打得方便,还特意回老家移栽了点这种藤条。”
谢松亭说到这里,看向毕京歌说:“毕老师,我想抽烟,不抽烟我说不下去了,要不然今天就到这吧。”
毕京歌打开抽屉,扔给他一个红色烟盒。
谢松亭一看。
软中华。抽了一半的烟盒里塞着一个银质打火机。
他笑了下:“我到现在才觉得……我是来心理咨询的。”
毕京歌起身开窗:“怎么说?”
“因为没几个老师会给学生递烟。”
窗户一开,外面丝丝闷热吹进来,谢松亭从板凳上起身,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别说我没提醒你,”毕京歌走回座位,摘掉眼镜,“翘二郎腿容易脊柱侧弯。”
谢松亭咬着烟抬头看她。
原本左腿在上,过了几秒,他换成右腿在上。
毕京歌被他逗乐:“换着边翘,容易S型脊柱侧弯。”
谢松亭皱起脸,把腿放下来。
烟丝燃烧,尼古丁的味道在宽阔的室内蔓延,因为室内空间大,味薄,透着香。
他只拿出来一根,把剩下的放在沙发扶手上,不去碰。
谢松亭夹着烟说:“你可能觉得我恨错了人,我该恨的人是我爸,但当时我拐不出来这个弯。
“那时候我就认死理。如果不是席必思,那我就没必要受这些苦。我不会被打,我还是第一,我不会被别人嘲讽就是他死学那么久结果就是个万年老二。
“我太弱了,下意识挥刀向更弱者。
“其实席必思不弱,他只是对每个人都很好,是那种很点到为止的好,一副没有攻击性的样子。他可比别人会装多了,装得对我很好的样子。”
谢松亭靠住沙发背,咬着烟仰头,放空地说:“所以我……恃宠而骄。”
雾围拢,帅气的幻觉从半空弯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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