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爬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眉宇间的沉郁。
这首曲子他弹过无数遍,旋律早已烂熟于心,但无论怎么弹,都和记忆中的原曲相去甚远。
霍霆霄第一次听到它,是在自己十岁的生日会上,他妈妈沈秋筠亲自弹奏的。
这是她在某个雷雨夜有感而发,谱来送他的生日礼物,并取他名字的谐音与寓意,为它取名为《潇潇》。
沈秋筠是个才华横溢的女人,年纪轻轻就已成名,是享誉联盟的钢琴演奏家,霍霆霄的钢琴是她手把手教的。
霍霆霄很喜欢这份特别的礼物,沈秋筠也答应了要教他,只是他还没学会,沈秋筠就突然急症进了抢救室。
再没出来。
霍霆霄从没想过,他第一次将完整版弹给她听,会是在她的葬礼上。
他那天坐在琴凳上,哭着弹错了很多个音。
父亲霍正杰把他揽在怀里,哽咽着安慰他、承诺他,会和他一起想念沈秋筠,他们永远是一家人。
然而两个月后,父亲就向另一个女人和孩子敞开了怀抱。
承诺没做到,怀念是假的,过往的爱也掺了水分,谁知道究竟有几分真心。
所谓的一家人,不过如此。
又弹错了。
霍霆霄拿过酒杯,灌了一口。
林驯矮下身,单膝点地伏在琴凳边,用手机敲下几个字,再递给他看。
散发幽幽荧光的屏幕上写着:你别难过。
霍霆霄垂下眼睫,林驯仰着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的模样,十足的温顺熨帖。
他伸手抚上林驯的脸颊,拇指轻轻刮过带伤的颧骨。
林驯微微颤栗,鼓足勇气把脸颊贴近男人掌心,蹭了两下。
霍霆霄虎口内侧有握枪留下的薄茧,摩挲时略显粗粝的触感,让林驯脊背窜起一阵麻意。
他听见霍霆霄问:“你还躲我吗?”
林驯立刻摇头。
顾不上再纠结与衡量,就算将来不能全身而退,他也绝不可能在这时保持克制地远离。
不想让霍霆霄一个人淋雨,不想让他独自在半夜落寞地弹琴。
我会陪你的。
林驯想亲口对霍霆霄说这句话,但他干哑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有效音节。
他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最终他用手机敲下另一行字。
[我会保护你的。]
今晚的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就算是霍家的人,林驯也不会再让任何人的手指对准霍霆霄的脸。
“保护我。”
霍霆霄轻声呢喃,黑沉沉的双眸细致描摹林驯的五官。
手指跟随眼神缓慢向下划,最后落在略微干燥的唇上,用力捻了两下。
嘴唇内侧被牙齿挤得一阵刺痛,林驯头皮发麻,但他没躲,仍保持单膝点地的姿势,伏在男人膝边。
霍霆霄似乎被取悦到了,安慰地用指尖轻点他的唇。
林驯微微张开嘴。
下一秒,霍霆霄的手指便撬开了他的牙关。
林驯整个人快要烧起来,他在快要失速的心跳声中,听见霍霆霄问他:
“你要怎么保护我?”
霍霆霄的手指强势扫过齿列与上颚,甚至恶劣地刮过他的舌尖。
几滴涎水流出,顺着下巴,滴湿颈间的皮圈。
林驯被迫把头仰得更高。
霍霆霄低头,看进他泛起泪光的漂亮眼睛。
“你的体检报告我看过了。”说着,手指往咽喉深处探去。
“你的声带是好的。”
林驯顿时一僵,生理性泪水从通红的眼角滑落。
霍霆霄注视着他。
闪电划破黑夜,一切自认为隐匿妥当的心事都被照得无所遁形。
霍霆霄撤出手,湿润的手指不轻不重拍了几下林驯的脸蛋。
他叫他“林驯”。
然后对他说:“我不喜欢秘密。”
第17章 绝对保护的姿态
霍霆霄拿起酒杯上了楼。
林驯僵在原地,直到双腿发酸,才撑站起来,慢慢挪回房间。
他躺在床上,嘴唇残存着男人手指的力道与温度,轻抿一口,淡淡的血腥味在唇间漫开。
林驯闭上眼,呼吸有点急促。
项圈勒得似乎过于紧,他解开搭扣,但窒息感没有消退,他不得不坐起来,张开嘴大口做深呼吸。
咽喉深处的痛感越来越真切,他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都无法缓解。
最后跑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他终于好受了一点。
林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有点长了,沾水的发梢几乎要遮住眼眶,嘴唇也红得不太正常。
他张开嘴,试图说句话。
但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说过半个字。
想了半天,他决定叫一下霍霆霄的名字,然而唇瓣翕动良久,努力再努力,最后喉咙深处也只是挤出了几个沙哑的“啊啊”声。
反而咽喉处的幻痛,让他时隔六年再次体验了一把喉骨骨折的痛感。
林驯愤懑地一拳砸在洗手台上。
他扬起下巴,拨开垂落颈间的碎发,镜子里完整映射出那道名字刺青。它是一道禁令,印刻在暴起的青筋上,压制一切自我毁灭与厌弃的冲动。
H.T.X,这是他在痛苦中得以喘息的密码。
伸手摸了摸刺青,负面情绪潮水般退去,林驯做了几次深呼吸,回到床上把项圈扣好。
听着窗外的雷雨声,他开始平心静气地思考起不能说话这件事。
其实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说不说话对他而言并不影响正常生活。而且他看见人就烦,能动手解决问题的,他绝不会浪费精力多打一个字去沟通。
可现在不同了。
他是霍霆霄的私人保镖,要对他的人身安全负责。假设某天遇见危险,他该如何发出警告呢?难道在敌人子弹出膛的瞬间,发短信给霍霆霄让他小心吗?
必须开口说话才行,像个正常人一样。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可以克服心理障碍,能流畅自如地跟霍霆霄说上一句话,那就好了。
也算是弥补了上学那会儿没能和他好好说几句话的遗憾。
林驯翻个身,拿手机搜索起首都地区的心理诊所,查到后半夜眼皮才开始打架。
雨势小了,淅淅沥沥的滴进梦里,把他带回七年前那个春雨连绵的午后,这次的琴房里,他接住了霍霆霄递来的湿巾,并对他说了“谢谢”。
霍霆霄在他身边坐下,随意问:“你在这做什么?”
林驯小声说:“等你。”
霍霆霄一点也不惊讶:“等了我多久?”
林驯摇摇头:“不记得了。”
霍霆霄抚上他的脸颊,露出一记温和的笑:“你真会骗人。”
林驯蓦地一痛,喉咙被用力扼住,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视线因缺氧逐渐变得模糊,霍霆霄的脸渐渐逼近, 最后一双冷漠到没有温度的眼睛,占据了整个扭曲变形的视野。
“我不喜欢秘密。”
霍霆霄几乎要贴上他的唇,冷冰冰地叫他:“闻驰川。”
耳边有如惊雷炸响,林驯猛地睁开眼,翻身而起。
脑袋砰地一下撞到床头柜的边角,刺痛让他快速恢复了清醒。
原来是梦。
林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用力揉了把脸,缓了很久才平复心跳。
洗漱完毕,推门出去前,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
林驯,林驯。
他现在的名字,是林驯。
“林驯。”
霍霆霄轻叩两下餐桌,用眼神示意他坐旁边。
林驯坐过去,霍霆霄随意看了他一眼:“没睡好?”
林驯用手机写:打雷太响。
雷雨下了一夜,现在已经停了。霍霆霄说:“吃完早饭跟我去公司。”
林驯点点头,借着喝牛奶的动作偷瞄了好几眼霍霆霄,从他吃饭的样子来看,心情应该还算可以,看来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没被昨晚的闹剧影响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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