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养了只青色的鸟,见着他,叽叽喳喳地叫。
老头眼神不好,没瞧见他。
不过就算瞧见他,他将脸裹得这般严实,怕是也认不出来。
裴青忽地笑了。
他走上前,进保安室里头,喊人:“王叔吗?”
一中还在的时候,王叔在一中当保安,那时因为脚瘸和眼神差,爱逃课的学生都喜欢他。如今一中不在了,王叔还在旧地做旧职。
只看外表,王叔老了不少,鬓角的白发多了许多,但好在精神气瞧着不错。
“哎!”王叔先应,再抬头,又收回逗鸟的手。
他打量眼前衣着光鲜亮丽的人儿片刻,眼睛十分漂亮,还有点眼熟,可毕竟年岁渐长,记忆力消退,想了半天,没能把这张戴口罩的脸和心里的谁对上号。
他试探问:“你认识我啊。”
“认识啊。”裴青笑了笑,“这里以前是个高中吧,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念过书,他叫我过来看看,还特意提了一嘴您。”
王叔的目光盯在他的口罩上,皱了皱眉:“你这……”
王叔此人好交友,又有些嘴碎,如实告知身份,恐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儿,裴青解释:“过敏了,挺严重的。”
对方表情还有不满,但也没再说什么。
裴青在这读过两年书,知道王叔脾气,也不在此事上多做文章,他还是笑着,语调柔柔和和的,“我想代好友向您打听几个人,好吗?”
“说吧。”对方很爽快,“只要是我认识的,我都能说出个大概来。”
“您记得赵凡吗?他也在这里念过高中。”
“当然记得啊。”王叔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他现在在大城市工作,很少回家。你要是想找他,可来错地方了。”
裴青笑着摇摇头。
他的意图只是询问旧友现状,知道对方过得好,那就够了。
他又问:“李舟呢?”
听到这个名字,王叔沉默很久,叹了口气:“他过得可不太好。”
裴青心一惊:“怎么了?”
王叔:“他从小父母早逝,上学时就过得不好。结果前两年,他姥爷又确诊癌症了。”
短短几句话,道尽苦楚。
停了一会儿,似乎实在觉得惋惜,王叔忍不住又评价:“本来这小孩大城市里工作都已经找好了,就因为这么个事,回家了。二十几岁,正是为以后打拼的年纪,他倒好,赚的钱,全给医院了,哪还有未来啊。”
好久,只听见风席卷落叶的细碎声音。
裴青无论如何去想象,也无法把这故事里的主角,和他认识的李舟结合在一起。
晃神片刻,他又在心里感激王叔心善又嘴碎。
否则,不会有第二个人与他说这些了。
既然问到了这儿,他还是决定把原本计划好的人,全部问完。
带着一丝期待,他问:“那……李昂呢?”
听见这个名字,对方霎时不如前面那般沉重,直截了当评价:“他混得最好了。当年榆城的高考状元,去北京读了大学,走的时候风光的咧。不过打那之后,他也没再回过榆城了,你要问我他现在在干嘛,我也说不出来。”
说完,他抬头,见眼前人眉眼在笑。
王叔:“你朋友和他关系最好啊?”
裴青摇摇头:“不算吧。”
对方奇怪:“那怎么那么高兴……”
他没搭腔,扯开话题:“您知道李舟现在住哪儿吗?”
“喏。”
王叔杵着拐杖,点了下地。
接着说:“就住这。”
裴青愣了:“他住哪楼?”
“二栋501。”王叔迅速报出精确楼层和具体房号,但又迎头泼盆凉水,“但他只在工作的地方和医院两头跑,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回来一趟。你想在这儿找到他,挺困难的。”
“那……他姥爷住的医院叫什么?”
“问的什么话。”王叔不满,“城区里医院不就一个吗?”
见人气了,裴青连忙闭嘴,道谢:“谢谢您。我先在这儿蹲几天吧,兴许我运气好,能碰上呢。”
他在小区门前驻足到黄昏。
等到王姨买菜回来,进了保安室,与王叔窃窃私语。
凉风还在刮,把交谈声吹来,他几乎能把每句话听清楚。
“那是谁啊?”王姨问,“挺面熟。”
王叔:“人戴着口罩呢,能看出什么。”
“哪来的呀?”
“大城市吧。”完了又补充,“是来找李舟的。”
王姨惊奇:“李舟在大城市那会儿还交到这样的朋友了呀?真漂亮啊。”
王叔老了,不懂漂不漂亮的这些事,没搭她茬。
她又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一中里,有个小孩也长得特别标致漂亮。”
良久无声。
再过片刻,夕阳被黑夜吞没,一句叹息似的的话语随着夜风,慢慢飘进旁听人的耳朵里。
“他啊,算是被他爹害惨了。”
……
等天彻底黑了,裴青始终没等到李舟。今天晚上天气很冷,他也没带上厚实些的外套,索性不再等,叫了车,打道回府了。
在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完这一天乱七八糟的心情后,轻轻按下门铃。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回自己家还要按门铃,巴巴着恳求一位脾气极差的大少爷屈尊纡贵,给他开门。
一会儿,门锁被屋里的遥控打开。
裴青经过院子,推门进入一楼客厅。
有人坐在客厅沙发上。
他正欲喊:“老……”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回过头,手臂架在靠背上,颇懒散的模样,看见他,嘴角挂起一抹饶有趣味的笑。
不是傅应钟。
是之前在宴会的长廊上,他被那群大少爷羞辱尽兴后,出现在现场,提到香槟,成功为在场的纨绔公子哥们提供全新的羞辱素材的那一位。
……
他为什么在这里?
傅应钟没看到自己给他发的消息吗?
男人对他心中翻腾的无数心绪不甚了解。
见他呆愣在原地,唇角笑意反而更甚:“小女仆回来啦。”
顿了顿,他问:“小女仆,我快饿死了,能不能给我煮碗面啊?”
裴青:“傅应钟呢?”
“你现在可别去和他说话。”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的眉头骤然紧蹙,连坐姿都正了,颇畏惧的模样,“他今天的气压实在低得离谱……听我的话,保命要紧。”
裴青看了一眼楼梯方向。
他头也不回地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对方坦然回答:“我死皮赖脸跟来的,来蹭饭。”
尽管嘴里说的是这么不要脸皮的话,男人的表情依旧无辜得可以。
裴青:“你刚刚喊我什么?”
美人回眸,神色不怒不喜,灯光照在白皙的皮肤上,好像镀了一层光。眼睫的阴影打在眼睑处,平添一丝朦胧的美感。
两人在这一刻,直直地对视。
男人呆住了。
好久没有声响。
裴青忍无可忍,想走近再说一遍。
他刚走一步,男人如梦初醒,开口时,还打了个磕巴:“你、你能再瞪我一眼,或者用刚才那个语气,再说一句话吗?”
裴青完全没明白:“什么语气?”
“就、就……”
对方支吾半天,也形容不出个所以然来,裴青也已经从原先的没有耐心,被磨损得气顺了许多。
他问:“你还吃面吗?”
男人试探道:“如果我饿着,你能用刚才那个语气再和我说一次话吗?”
这话传到裴青耳朵里,歪到了另一个抽象且合理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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