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飘扬,裴青拉上衣服帽子,扶正口罩,将全身上下的皮肤,挡得极严实。他将伞打得偏低,臂弯里还捧着一束花,视野也变得狭隘。
他远远地,用视线转了一圈,没寻到大少爷的影子。
收回视线,与人群拉开距离,他在一处空旷地停下脚步。
又找一圈。
这回他看见了。
傅应钟个子高,在人群里很扎眼。刚下车,就有许多人围上来,热情攀谈。
说是葬礼,却隆重地像记者发布会。
这些人年纪各异,站在最前的,是个中年男人。离得远,也能看见他赔笑的殷勤样子。
裴青站的方向,刚好看不见大少爷的正脸,但他也能猜到,大少爷此时一定烦透了。
毕竟是雪天,裴青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手心冰凉。
“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刚将手缩进衣服口袋的功夫,就有脚步临近。
熟悉的嗓音响起。
裴青将伞面支起一点,与迎面走来的人面面相觑。
是傅方旬。
只下了小雪,傅方旬没撑伞,站在原地,视线笔直地看过来。
不远处,立着两个保镖打扮的男人。
与他相距三四米,并未上前。
又一次看见傅应钟弟弟,裴青还是会震惊。
才上初二的小孩,吃了什么,能长得这么快,还这么高。
裴青掩下杂念,回答他:“我在……等人。”
在傅方旬的视线里,眼前的人,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只有握着伞柄的手指露在外头,却还是被寒雪天冻得发抖。
回答时,他抬起头,遮掩下,只看得清一双眼,亮亮的,微微下垂,是讨好的神态。
他又问:“等傅应钟吗?”
裴青点点头,没否认。
傅方旬:“为什么不过去?”
“我不方便。”回答时,他刻意回避掉更详细的答案。
上次见面的时候,薛晟为了应付父母,他为了买到大少爷手里的房子,两人狼狈为奸,欺骗了眼前这位无辜的初中生。
所以在傅方旬眼里,他的名字,说不准还叫作薛晟。
空气陷入几秒的安静。
为了不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太过凝固,裴青干笑一声,反过来问傅方旬:“你不去陪家人吗?”
傅方旬:“我不喜欢。”
语气淡淡的,简简单单,把天聊死了。
小孩早熟,裴青见傅方旬两面,还没听过他说过带感情的字句。
又沉寂片刻。
“你叫裴青,”出乎意料,傅方旬竟然主动问,“是吗?”
裴青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应付震惊,便又听对方问。
傅方旬打量,“你留长发了?”
对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那就等于知晓了他的身份。
他也不再遮掩,如实回答:“这个是……拍戏需要。”
谁知下一句,更是五雷轰顶。
傅方旬神色不变,又问:“你是傅应钟的情人?”
言简意赅,但包含极大信息量。
裴青差点被口水呛到。
小孩年纪不大,出言倒是不逊。
他在心中默想,没大没小莫非是这一家人的通病。
他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傅方旬不回答,只追问:“是吗?”
“我和你哥哥的关系,”裴青夹带心虚,脸上却认真,“很正常。”
尽管傅方旬常年在国外居住,但出于成年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他还是做不到将两人的关系说得过于直白。
毕竟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初中学生。
对方看着他,没再发问。
裴青轻咳一声,通过寒暄,转移话题:“你爸爸妈妈呢?”
“一个在国外,还有一个……”傅方旬收回视线,目光投向远处聚集的人群,顿了顿,“人群里最像狗的那个就是。”
他看的地方,正是裴青方才看过的地方。
在不远处,只有方才他便觉得殷切过头的那位中年男人,表现得最为激动,一路走来,口若悬河,之中想必包含不少恭维话,若不是外人还在,只怕腰也会弯下去。
描述十分贴切。
能叫他一下子对号入座。
裴青踌躇道:“叔叔对傅应钟这么……和颜悦色吗?”
这该不会是爹在给儿子当儿子吧?
“没办法。”傅方旬本来被寒风吹得微眯了眼,听见这话,并未过多触动,只懒懒地抬起眼皮,“有求于人。”
豪门家事,总是复杂的。
裴青不再多问,岔开话题:“你还有一个哥哥呢?”
“傅方州?”
裴青嗯了一声。
“他没来参加葬礼。”傅方旬回答得很快。
初中生比他想象中的,坦诚得多。
不知道是心眼太多,还是太少。
“他的亲爷爷去世了。”裴青问,“他不来参加葬礼吗?”
兴许是两人方才的对话实在太过大胆,他不经思考,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直到说完,才察觉到不妥。
想收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对方并未从中计较。
“他如果不是这个性格。”傅方旬说,“也不会有我出生的机会。”
裴青不解:“你们中间……不还隔了一个傅应钟吗?”
“傅应钟的父母早死了。”
话音刚落,裴青呆在原地。
“他的父母死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和他之间,只不过是有同一个爷爷的关系。不过……”
隔着飘雪,他看向远处,那座新建的墓碑上,凌乱地挤满了鲜花。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向裴青:“这个爷爷,现在也死了。”
……
告别傅方旬,趁着人流稀少,裴青来到墓碑前,拨开碑上的积雪,将怀里抱着的花,小心翼翼地摆在上方。
回到车上,裴青脱下外套,给傅应钟发了条消息。
裴青:什么时候忙完?
回复到得很快。
大少爷:现在就可以
裴青一怔,当即想解释自己不是在故意催促。
但大少爷的下一条消息已经来了。
大少爷:你在哪儿?
将“车上”两个字发出去,没等十分钟,前车门便被敲响。
把神色不安的司机叫退,男人一上车,寒风被跟着带入一瞬,但很快,被灼热的气息取代。
西装外套扔在角落。
裴青推拒掉不安分的动作,小声问:“有人来吗?”
“没有。”
腰上的手掌,按得更重。
脖颈上,昨晚留下的牙印又隐隐发热。
“你看了吗?”裴青不满,“就说没人。”
傅应钟低笑一声:“谁敢跟?”
好自大。
心中腹诽着,但裴青没敢骂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是实话。
他压着声音:“你小点声。”
“我们在谈恋爱。”大少爷不带感情讲话时,总带着点嘲讽意味,“又不是在偷情。”
“还不是因为关注你的人……”
裴青后头的话,被一个吻堵了个严实,再开口时,他被亲得迷迷蒙蒙的,后三个字,说得极为飘忽。
他讷讷地,抬眼看人:“太多了。”
“关注你的人很少吗?”傅应钟笑,“姐姐。”
他嘴笨地干瞪眼好一会儿,才羞愤道:“别这么叫我。”
又酝酿片刻,他轻声喊:“傅应钟。”
大少爷应声时,他往前靠,在万籁俱静时,抱住对方。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格外亲密。
傅应钟没说话。
只是顺着这个动作,将送到手里的腰搂得更紧。
裴青看不见他的表情,接着问:“你现在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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