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初怎么想的,报文学院?”
“我本来想学法,可分数不够法学院,调剂去了文学院汉语言专业。”林宸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其实不服从调剂的话,去北政法也没问题,不过……嗨,人大毕业的说出去更好听嘛,我当时虚荣了一下,不过我准备考研考本校法硕,我爸的意思是,先工作两年,积累点实战经验,考的时候好考。”
这一点岳林深表赞同:“令尊说的没错,我刚进系统的时候,天天看法条看的头大,后面在派出所干了三年,常用的那些滚瓜烂熟,案例分析随便写。”
“是么,那你给我解释一下,想象竞合和法条竞合的区别。”随着话音,林冬放下托盘坐到岳林旁边。积压许久的欲念得以纾解,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的。
“呃……”
岳林打了个磕,大概意思能解释,但要准确说明概念还得组织下语言。坐他对面的林宸默默举起手,表示“这题我会”。林冬见状示意对方把手放下:“赶紧吃,一会还要去走访。”
“去找楚夐民?”
林宸小声问。见林冬垂眼默认,他开心了一瞬,感觉自己总算有点用、能为前辈分忧解难了。
察觉到林宸的小窃喜,林冬没直接点破。刚许杰私下里告诉他,昨晚林宸跟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他们这段时间跑了多少路熬了多少夜磨了多少嘴皮子,还把老爹抬了出来,归根结底就一个目的,别拦着他们去找楚夐民。问题许杰说不找,他就真不去找了么?人家许杰公开那么说,是为了万一出问题不担责,这点小心思他要都看不出来,悬案组可以交给罗家楠当一把手了。
另外对于林宸去找许杰说情的举动,他并不感激,反而感觉这孩子就是被惯坏了,分寸感把握的有点弱。以前也带过这么一号,是位领导家的大小姐,至于是哪位领导就不说了,反正职位比林白河高。人挺好,开朗,善良,热情,就是……写总结报告用自己买的花边信纸而非带单位LOGO的标准信纸,这玩意交上去方岳坤还得违心夸一顿纸好看,搞得他想教育都没法张嘴。
现在这姑娘肯定不用花边信纸了,最新消息,她爸被纪委带走调查去了。
吃完饭出发去走访,岳林开车,林冬在副驾上看手机回消息。没人说话,林宸感觉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琢磨了一会主动挑起话头:“林队,您给我讲讲万老师破案的故事吧。”
林冬回手给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过了一会,回完所有消息后扣下手机,说:“就在你出生那年,温泉镇发生了一起绑架案,被绑架的是大都酒店董事长的儿子,时年九岁,他们一家子都住在酒店上面的公寓里,平时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那个时候只有大堂里有监控,他们根本不知道孩子是被谁从哪条路被带出酒店的,一开始没敢报警,直到收到第三张赎金勒索信发现上面沾着血迹,他妻子吓坏了,赶紧报了警……”
后面就是警方的侦破工作了,因着有手写的勒索信,当时负责该案的罗明哲便将万老师请来做笔迹鉴定。万老师看完三张勒索信,很快就给出了犯罪嫌疑人的画像描述:男,四十岁上下,独身,左撇子,但右手也会写字,勒索信是用右手写的,从事过多年财务、或者长期与数字打交道的工作。
这几条一出来,董事长夫人立刻报出了酒店一名会计的名字——孙跃进。警方果然在孙跃进租住的房子里找到了被绑的孩子。怕肉票跑了孙跃进一直捆着他用胶条贴着嘴,好几天水米没打牙,被发现时孩子已是奄奄一息,所幸后面抢救及时,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过孙跃进当时没抓到,估摸是收到风声跑了,直到前两年才被追逃处缉拿归案。被抓时的孙跃进已过花甲之年,为躲避追捕一直靠捡废品为生,后又查出身患绝症,还没等到开庭就病死在了医院里。
不光林宸,连岳林听完都啧啧称奇:“万老师也太牛了吧?这都怎么看出来的?”
“用右手写字是为了避免被认出字迹,熟练不熟练比较容易辨认,关于职业,是因为他在勒索信中索要二十六点六六万赎金,小数点后面的两个六,起笔位置稍稍高于前面的二十六,字体大小却明显小于前面的二十六,这是有些财务人员为了避免数错小数点而养成的书写习惯。”
林冬能给的解释不多,当初想偷师来着,问题人家万老师不要他。
“如果要整数就没这事了?”林宸问,“干嘛不四舍五入要三十万?”
这个林冬还真听吕文兵讲过缘由:“孙跃进是酒店的老员工,创业之初董事长承诺过,有利润之后一人发一套一楼的商铺给他们养老,没想到后面房地产大爆发,他舍不得给商铺,又改成给股份,还抠抠索索就给了价值两万的,于是孙跃进感觉被欺骗,绑架了他儿子,索要与商铺等价的赎金。”
林宸静音了片刻,评价道:“挺实在一人,居然会犯罪。”
“实在人也会犯罪,有些就是一念之差,过于偏执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说完林冬又想起即将走访的楚夐民,点开手机,继续研究对方为数不多的背景资料。尽管没有直接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通过作案手法可看出,楚夐民心思极深,耐心十足且有很强的行动规划能力,直接审怕是没有任何效果。
到地方扑了个空,楚夐民不在家。林冬让岳林自称他老同事的儿子,向邻居打听消息,得知今天是其去老年大学参加普法讲座的日子。真够有心的,林冬心说,这是犯了事后,做好被抓时替自己做无罪辩护的准备?
讲座十二点散场,林冬让岳林在外面等待区守着。当老人家们陆续从教室中出来,岳林一眼就打人堆里认出了楚夐民,路过时故意碰了下肩膀,随即匆忙道歉:“不好意思啊……诶,您是楚叔吧?”
楚夐民正揉肩膀,听闻这小伙子认识自己,神情明显一愣:“你是?”
“我爸,王伟,您忘啦,我小时候还去您办公室写过暑假作业。”
全国有将近三十万叫王伟的人,岳林笃信楚夐民肯定也有过叫“王伟”的同事。果不其然,楚夐民诧异的表情缓和了几许:“哦,是老王的儿子啊,哎,你爸最近身体还好?自打他退休我就没跟他联系过了。”
“没了,前两年没的。”岳林一边睁眼说瞎话一边在心里默默跟亲爹说抱歉——爸我不是咒你我不是咒你,工作需要工作需要。
“呦,那可真……”楚夐民的眉眼间挂起丝忧伤,“不过他岁数也不小了,八十几没的?”
——我去!八十几!我爷爷也才八十啊!我这岁数给八十几的当儿子……没事儿!我长得显老!
做足心理建设,岳林摆摆手:“不提了,叔,难得有缘碰上,走,我请您吃午饭去。”
说着就要去拉楚夐民的胳膊。楚夐民见状忙推拒,客气道:“不了不了,回家有饭,有饭。”
“那您留个电话吧,改天我有空去家里看您和阿姨。”岳林摸出手机,记下楚夐民的手机号,又转头去饮水机上打了杯水递给对方,问:“您是来听讲座?”
楚夐民喝了口水,点点头:“退休了,没事儿干,过来消磨下时间,你是跟这儿工作?”
“不是,我是来做讲座的,我现在在派出所工作。”
岳林摸出工作证,捏住姓的位置给对方晃了一眼。一见警官证,楚夐民猛地顿住动作,眼神游移了片刻,将杯子放到搁饮水机的桌子上,说:“不早了,有空聊哈,我得回家了,老伴儿跟家等我吃饭呢。”
“那要不我开车送您回去吧。”
“不用不用,不远,走几步就到。”
楚夐民连连摆手,随后快步朝外走去。出大厅路过一个站门口垃圾桶边抽烟的男人,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瞥见对方额角的一撮白发,稍稍皱了下眉。于他而言,只是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但他不知道的,自己刚刚和“老王儿子”对话时的一举一动及神情变化,皆落在了对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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