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起身子,将自己环了起来。
郑嘉站在台侧静静看着邹渚清的诠释。
他在演这个片段时,是面对着观众席蜷起来的。他更倾向于用表情来展现林欢的挣扎。
可邹渚清却背对着观众。
蜷缩的体态让邹渚清的脊梁突了出来,在宽大的T恤里若隐若现。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右臂,指尖泛白。
每一块肌肉,都在传递情感。
郑嘉抬头看向布景,大屏上虚拟的床虚掩着,窗外是漂亮的晚霞。
他明白了自己的第一个失误。
林欢当然会朝向窗外。那里有裴霁最爱的晚霞。
剧情仍在上演。
北欧的晚风吹的有些厉害。
林欢被巨大的落地响声惊醒。
他撑起身子,光着脚走到桌前。
桌上本来整齐的纸张本子散落一地,桌面一片狼藉。林欢于是蹲下身,随意捡起叠在一起,抬头看向抽屉。
抽屉上挂着一只开着的锁。
他没多想,只当是装饰性的东西,抬手取了下来,拉开抽屉,翻了翻,想腾出给手里东西的地方。
视线扫到一张薄薄的纸,他愣住了。
“林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
话写到这儿,被主人用力划掉。
林欢轻轻拿起这张纸,却发现它下面的一张又一张。
“小欢,我很喜欢黄昏,我不在的时候,多替我看看太阳……”
划掉。
“送你的那盆花还在吗?我真想看看它长得怎么样了,可惜我……”
划掉。
“你终于不用再面对我了。这或许是我们相遇以来,我做过的,最让你开心的事吧。”
划掉。
划掉。
划掉。
林欢颤抖着手,他一封封信的看过来,巨大的恐慌蔓延开来。
他快速翻找着抽屉,不知道自己希望看到什么。
动作在碰到一封带着医院标志的信封后停了下来。
信封上的胶水已然泛黄,昭示着它早已被人拆开。
林欢轻轻抽出里面的纸张,仔仔细细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晚期……放弃治疗……”
林欢的世界总是绚烂多彩的,可如今他眼前只剩下黑白。
黑是冰冷的字,白是眼前的纸。
门把被轻轻转动,脚步声太熟悉。
裴霁站在林欢的面前,抬手握住了信封。
他没能拉动。
林欢固执地不放手。
“林欢。”裴霁的手覆上林欢的,使劲掰开了他用力的指节。
林欢僵硬着,转过头看他。
裴霁于是看进了林欢的眼里。
那双眼里第一次没有挑逗,没有嘲讽,没有情意。
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你不该动我东西。”
林欢扯了下嘴角,声音哑地难听:“你要去哪儿。”
“你从来不管我去哪儿,这次也不要管。”
又是一阵风吹进来,林欢瑟缩了一下。
好冷啊。
他轻轻道:“你得告诉我,这次你得告诉我。”
裴霁笑了声,林欢听不出其中的情感。
“你该走了。”他听见裴霁这么说。
林欢摇头,他乞求般看向裴霁。
裴霁猛的抓起他,拉着他就往门口走。
“不……”林欢使劲推着他的手,腰撞在了桌角上。
好疼。
裴霁却像没有看到一样,将他连拽带扯推到了门口。
他一只手打开了门,另一只手推着林欢的肩膀,以不容拒绝的力量。
林欢死死拉着门框,他不停摇头,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不能走,他不能离开。
沉默的对峙。
裴霁拉过门板,强硬地想要将林欢关在门外。
林欢只是摇头,他撑着门框的手抓住裴霁的衣角,眼红的厉害。
裴霁一手扯衣服,一手去掰林欢 ,可林欢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他拉不开。
裴霁的眼前逐渐模糊,他看见林欢脸上淌落的泪水。
林欢。
他生命的火,他灵魂的绚烂。
他从不要求太多,林欢可以腐败,林欢可以爱别人。
林欢的一生中可以有一个爱他胜过生命,但因被他不断拒绝而漠然离场的过路人,却不能有一个用死亡去铭记的爱人。
那几封信,他从不打算交给林欢。
他会带着写好的信坠下悬崖,所有的情意,让自己的躯骸诉说给山谷听。
无力感席卷了裴霁的全身。
他扶着门框,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被心理和生理的剧痛压垮。
林欢跪在地上,他那样慌乱,那样痛苦,那样害怕。
他将自己的胸膛紧贴裴霁的胸膛,感受裴霁哪怕一点点的心跳。
他犯下的所有罪孽,命运在此刻降下了惩罚。
林欢曾跟着镇民,到村庄的教堂去做礼拜。
那时神父仁慈的看着他,告诉他他的所有罪恶都会被宽恕,而他嗤笑神明愚昧,在神圣之处把灵魂与肉体尽数出卖给了魔鬼。
终日活在黑暗里的囚徒没想到能见到拼命想要带他离开的人,他嘲笑他的天真,鄙夷他所谓的爱情,把他视作和旁人无甚区别的行尸走肉,明明眷恋阳光的温暖,却懦弱地不敢拥抱太阳。
死亡啊。
我已经会痛了,为什么还要带走他?
“你说过,我说的话你永远会听。”
林欢扬起脖颈,仿佛他依然骄傲,依然无情。可他颤抖的声音,和紧抓着裴霁的手,那是恳求的姿态。
我的话你永远会听,那你答应我,活下去好不好?
裴霁看着林欢,忽然间想起了悬崖上的一场六月的雨。
他温柔的笑着看林欢,一如从前,从未改变。
“我的枕头下面,有一把手枪。”
林欢的脸变得惨白,裴霁又忽然觉得,林欢像四点钟山谷的雾。
他轻轻附在林欢的耳边,对爱人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人间太闹了。小欢,你拦不住我。”
他闭了闭眼,用轻快的语气吐出最后的话语:“从今天起,我们不要再见。”台下没有一点声音。
大屏幕放大了两位演员的表演。
周弑青起伏的肩,邹渚清因极度激烈的情绪而绷紧的脖颈。
演员间的张力达到了顶峰。
他们有直击人灵魂的力量。
任何艺术都需要共鸣。
电影中的片段被圈进荧幕的方寸之中,而现实的舞台表演却让人能够最直观的感受到演员所传递的情绪。
每个人都是一台摄影机,脱离了导演固定的视角,自己成为上帝,选择自己钟爱的角度去观察一出戏。
在这样的全神贯注下,没有人会不被周弑青和邹渚清所震撼。
表演艺术的魅力有了实体。
周弑青绝佳的台词功底透过话筒被展现的更加淋漓尽致,他演戏地节奏感太好,稳稳的压住整场戏的步伐。邹渚清则是太具有感染力和爆发力,让人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周弑青像是向下扎的根,邹渚清像是往外开的叶。他们向不同的方向发力,交织却迸发了更大的力量。
两位演员是率先出戏的。
紧跟着是坐在下头的另三位导师和旁边的郑嘉。
周弑青看向台下站着的男孩儿,沉声道:“这次看明白了吗?”
何止是看明白了。
也被骂醒了。
郑嘉心里燎起了一簇火。
他从最初的热爱,到后来把演戏只当作谋生和赚取功名的手段。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可他骨子里的骄矜却不让他低头。
这是他再一次感受到激情。
他昂起头,眼神亮的发光。
“周老师,我能和您搭戏,再演一场吗?”
第32章 海
郑嘉仰着头,看向台上的人。
周弑青说的没错。邹渚清和他确实是同一种演员。而邹渚清对角色的演绎,让他看到了真正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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