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着月时宁不怀好意地笑了:“我草……难怪管是谁扑上来你都心如止水,我还以为是你不好这一口,敢情是有别的打算啊?”
月时宁眼中飘过一丝茫然,旋即反应过来他话里暗示的皮肉交易,登时一股火窜到头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他攥起邹一澔的衣领,铆足劲将人向门外丢。
“哟,生气了?早前不还很硬气,嫌做情儿恶心,那些富二代送车送房都不低头。怎么,这小子什么来头啊?比他们都有钱?还是活儿够好能让你爽啊?”邹一澔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力气虽不敌他,可深知他喜恶,话捡不干不净的说,“我今天是来的不是时候哈,打扰你享受了……一晚赚多少啊,难不成比你拍照还多?”
月时宁不屑搭理他,多回一个字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邹一澔见他不搭茬,干脆转攻简翛:“哎,帅哥,你可别被他骗了!他是不是跟你装成全世界最可怜的那个?他可怜个屁!你赶紧跑吧,别粘他边!谁粘谁倒霉!”邹一澔死命抵着门,他仿佛有把握月时宁不会真的伤他,刻意伸了条腿卡在门缝里,扯着嗓子喊,“上一个想包他的家里破产,老爹还因为经济纠纷自杀了!你别不信邪,有些人就他妈的是天生的丧门星!在他身边的人就没一个能有好下场!我,因为他进去蹲了一年多的号子,他经纪人带他没几天老公就出轨闹离婚,他爸不要他,他外婆得癌,连他亲妈都被他害死了!”
月时宁手一抖,表情瞬间凝结,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底。
最后一句话太刺耳,回音在楼道里飘了许久,他静静地看着邹一澔,连心里的火气都被这句话浇熄了。
他人生最大的死穴其实并不是他的病,也不是什么爸爸不要他,更不是旁人的歧视与孤立,而是妈妈。
妈妈因他而死,这一点,别人兴许不知,但邹一澔清楚得很。
他曾经最亲近的朋友,连同他们十多年的情分,终于被这句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彻底杀死。
诡异的沉默中,门里门外的人同时放开了手,邹一澔撤去夹在门里那条腿,隔着半张脸宽的门缝,心虚却依旧嘴硬:“……是你,是你先……激我……”他吞吞吐吐,目光躲闪,不知在怕什么。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通常是实话。
月时宁垂下眼,阴影下的灰蓝色黯沉沉的像结了冰。
他张了张嘴,轻吐出一句:“滚。”
邹一澔面露不甘,却也不再废话,乖乖转身,走前甚至还不忘替他从外侧阖上了门。
锁舌咔哒一声,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落幕,月时宁缓缓叹了口气,眼圈唰得红了。面对着灰色的门板,他深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了心情,而后抱歉地转过身:“……他嘴巴不干净,你千万别当真,也别往心里去。”
邹一澔嘴里从来也没几句实话,可不乏有人相信,再以讹传讹脏他名声。
月时宁没在意过,可今天,他却久违地觉得窘迫。他微微低下头,避开对视,生怕从面前这双眼中看到动摇。
一只手蓦地伸过来,宽厚的掌心按在他头顶,用力揉了揉,那几根手指轻轻蜷起,指尖穿过他的发丝。
炙热的手掌温暖着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发麻的头皮,他顿时就理解了那些高傲又冷漠的猫咪因何会时而对人类谄媚,原来让人揉一揉脑袋这么舒服。如果他是猫,定然忍不住往这只手里钻。
暖意一寸一寸沿着他的皮肤流淌下来,他闭上眼睛,没来由的有点想流眼泪。
又或许,是有来由的。
“我不当真。”简翛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但你怎么当真了?”
“……我……”他一张嘴,胸中翻过一阵尖锐的痛楚,他曾经跟邹一澔闹过许多不愉快,但即使被对方不讲道理的埋怨,口出恶言,他也不曾真正记恨,毕竟曾经的陪伴不是假的,“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为什么总说你有今天是因为他?”简翛问。
月时宁一愣,方才邹一澔留了那么多耐人寻味的问题,任何一个说出去都是一篇足够让他难堪的娱乐报道,可简翛一个都没追根究底。
他轻轻松了口气,一低头下巴尖就戳在那人平整的肩头,好像很久没人这样抱住他了。简翛的身体跟那些营养不良的模特不同,跟年迈干瘪的外公外婆也不同,温热,结实,柔软。这样舒适的安全感最容易瓦解人的意志。
阳光愈发耀眼,铺在沙发上,茶几上,餐桌上,杯子拉出长长的影子。
“咖啡要凉了……”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他跟邹一澔的过往要追溯到十几年前的小学三年级。
邹一澔当年留级,掉到他所在的班里,没人愿意跟这个凶神恶煞的问题学生坐同桌。
月时宁的外婆是班主任,自然而然将他们俩安排在一起,恰巧也没人愿意跟月时宁坐。
虽然同是没朋友的边缘人,但月时宁是优等生,门门课满分,而邹一澔是吊车尾,除了班主任的课能勉强支撑住不走神,其他时间都在不务正业,比如刻橡皮,课本涂鸦,看租来的漫画。起初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视对方为空气,直到某天放学,月时宁刚巧撞见邹一澔被几个附近初中的大孩子挟进了小卖部旁边的巷子里。
他虽眼睛不灵光,耳朵却敏锐,站在巷口就能听到邹一澔的吼声:“放开。我没钱!要买烟你们自己去买!呜……”
一阵吃痛的呜咽,像是被人捂了嘴。
月时宁心中一慌,顿时就拔不动腿了。他也曾经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捂过嘴,在厕所,他们抢他的墨镜,笑嘻嘻将他嫩白的脸颊用指甲掐出血痕:“洋鬼子,一天到晚戴个墨镜装什么装!”
他上学早,那时候才过完六岁生日不久,面对几个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学长束手无策,他被他们强行撑开眼皮,观察他的蓝眼睛。身边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又被这几个出了名的小霸王吓退出去。那时候他无助地想,如果能有人早一点帮他通知老师,那外婆才买给他的新墨镜就不用被扔进小便池里了。
于是他将书包往地上一扔,淡定地拐进小巷,离他们三米远站定,状似不耐烦:“邹一澔,任老师叫你回去补语文作业你怎么跑了?她在到处找你,说你今天什么时候补完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陪着你。”
几个初中生听说有老师找人,将信将疑松开了手。
墨镜是黑色的,没人看得到他因为紧张而不停震颤的双瞳。
邹一澔从地上爬起来,血顺着磕掉一块肉的膝盖流下去,洇进袜子边。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巷子,月时宁拎上书包,抓着他一路往校门跑进去。
他找到外婆,外婆替邹一澔处理伤口:“还以为你跑了。来,把作业补好再回去,我前天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她让我好好看着你。”
自此之后,邹一澔总是被外婆留堂,美其名曰补作业,实则替他妈妈多看管他一下,免得他再被外面的小混混盯上。月时宁偶尔留下等外婆下班,不情不愿替他订正作业。
#VALUE! “我外婆觉得他很可怜,爸爸跟人斗殴被打残废了,家里全靠妈妈在地下商城卖衣服支撑,他也跟我差不多,从小被欺负到大。”月时宁手指摩挲着湿润的玻璃杯壁,吸了一口冰凉的咖啡,“邹一澔学习不好,他之前那个班主任,不管冲突的责任在谁,都会怪到他头上,还体罚过他,男老师手劲也大,他敢怒不敢言,更厌学了。可是我外婆不同,因为我从小就被人欺负排挤,所以她向来对校园暴力这种事情很重视,不管成绩如何家境如何,谁受了欺负她都会尽力保护。一来二去,我跟邹一澔就混熟了,一起吃饭,放学一起走,在学校里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他就凶人家。不过,他也因为敬重我外婆,努力学习了几年,跟我进了同一所初中,还信誓旦旦跟我外婆保证,有他在,决不会有人敢欺负我。”
简翛一手支下巴,一手捧着咖啡,听得极其入神:“那是你们一家帮了他,他又凭什么说你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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