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把这后半句话咽下去了。
程幻舟急于离开,冷冷道:“有什么问题吗,我不觉得我需要请假。”
室友沈恪插嘴道:“程幻舟,不是我说你,这一次,万幸,没什么大事。下一次呢?你再这么熬下去,是真的不想要命了吗?”
程幻舟面上不动声色,闻言却微微心惊,总觉得沈恪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我们只是你室友,没立场管。”沈恪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重话,只是道,“但你自己也注意点吧。”
程幻舟垂眸,淡淡地陈述了一句:“我今天是真的很忙,必须去一趟,领导来催了好几次了。”
他不习惯于解释,只是这样的场面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也不喜欢受人关心。
程幻舟说完这句话,绕开杜尽深,抬步就走,却被人一把扯住了手臂。
“不许去。”
程幻舟抬起眼,说出的话毫不留情:“杜尽深,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关你屁事。”
杜尽深冷峻的脸好像出现了一道裂纹。
程幻舟甩开了他的手,对他剩余的室友说:“我今天应该很晚,不用给我留门。”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他不再叫那个人“哥哥”了。
第7章 哥哥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在程幻舟家里还没出事之前,程幻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黏着杜尽深。
杜尽深就比他大三个月,平时却总像个小大人似的,每次带他玩儿总喜欢想方设法地哄程幻舟叫自己哥哥。
约摸都是独生子的关系,两个家就隔了一条马路的小孩儿很快发展出了胜似亲兄弟的玩伴关系。
程幻舟小的时候生得漂亮,是那种还没长开前有点女相的漂亮,浑身雪白,细皮嫩肉的,加上性格怕生,不爱说话,简直就像个精致的木偶娃娃。
相比之下,杜尽深虽然也同样五官出众,但带着更多的是矜贵的少年气。
杜尽深性格强势,唯独单单让着宠着程幻舟,像供着个宝贝似的,生怕他哪里磕了碰了,导致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中程幻舟总是被保护和照顾的那个。
大人们有时看他们好玩儿,总夸杜尽深是个靠谱的好哥哥,程幻舟就老实地跟在一旁大眼睛吧噔吧噔地眨,满眼都是对“哥哥”的依赖和喜爱。
之后,程家遭遇一系列变故,程幻舟到杜家后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
杜伯伯和伯母还是一如既往对程幻舟周到备至,还特意给他腾出来一间单独的卧室,就在杜尽深房间的隔壁。
程幻舟拎着行李箱过来的时候,杜尽深很开心地从楼梯扶手上滑下来,发出一声欢呼。
程幻舟长长的眼睫眨了眨,像小蝴蝶扇了扇翅膀,他眼睛里有一点点开心,然后蝴蝶翅膀又遮了下来,掩盖住了一双曾经会闪光的眸子。
杜尽深抢着要帮他拿行李,他却轻轻推了一下杜尽深,小嘴紧紧抿着。
“宝,你怎么了啊。”
比他高半个头的杜尽深眼巴巴地凑过来,嘟着嘴对着他的刘海吹气,把他被外头的雨水有点淋湿的软毛毛吹得乱七八糟。
程幻舟垂着眼没看他,开口说了进门后的唯一一句话:“谢谢,我自己来。”
“哦,行啊。”杜尽深大方地放开手,乐滋滋地笑了笑,“需要帮忙尽管叫我哦!”
杜尽深沉浸在程幻舟终于名正言顺成为自己“弟弟”这一事实,乐得合不拢嘴。
在他的认知里,那就是原本做完作业才能去见的小朋友现在每天都跟他住在一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程幻舟拒绝了杜家一切管家保姆的帮助,自己一个人把沉重的箱子拖进房间,在地板上铺开。
他盯着自己面前花花绿绿的行李,莫名其妙的就流了满脸的眼泪。
他干巴巴地拿自己的脏手在哭得湿乎乎的脸上抹来揉去,很小心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程幻舟向来娇惯,摔一跤都会哭,以前他哭杜尽深总会笑他幼稚,然后一边笑一边轻轻地拿纸巾点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
不知怎么,他在离开家的时候没有哭,在跟从小陪他长大的郭阿姨挥手说再见的时候没有哭,到了杜尽深家里,却突然难过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想,自己难过的原因应该只是在于,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让杜尽深看到他红着眼睛的样子。
好丑。
……
日子很快就到了周末。
周五的时候程省照例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每周都是很简单的一句话,问他这周末过不过来吃饭。
程省是在他刚上大学那会儿放出来的。
程幻舟十三岁的时候远在新西兰的母亲就和别人再婚了,此后再无一点音讯。
那时程幻舟一周会去看程省一次。
程省小时候就跟他并不亲近。
程省日理万机,难得见一趟人影,程幻舟有限的童年记忆里程省永远是一副板着脸沉默寡言的样子。
入狱之后,程省还是那副老样子,他天生就不是个热络的人,程幻舟随他,父子见面甚至都说不上几句话,最常见的画面就是程幻舟给他送些生活用品,然后木着张脸走人。
程家的房产都被法院抵押拍卖了,程省出狱的时候完全称得上身无分文,还是程幻舟用工资给他在郊区租了间出租屋,勉强住着。
监狱是个磨人的地方,从前程省身上那种意气风发的锐意早已在经年累月的蹉跎中磨光了,程幻舟去接他出狱的那一天,看到程省佝偻着身子,两鬓斑白,早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了。
从前程省是说一不二的那种人。
他管着偌大一个的公司,一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精英派头,动不动就发脾气砸杯子,像个独断专行的土皇帝。
出狱后,他虽然依旧不善言辞,却做起了他曾经最不屑的工作,找了份做货车司机给人运货跑腿的活儿。
他一个月工资也不多,那间郊区的出租屋便一直租着,程幻舟偶尔周末会过去看看他。
程省会提前去超市买点新鲜的食材,炒点家常菜,爷俩坐在一起吃顿饭。
程幻舟拿起手机打了一句“这周不回来了”。
程省的回复很快来了:哦,好的。自己在外面注意。
他也没问为什么程幻舟不回来。
有一种破碎的平静感。
杜尽深的车就停在学校,周六上午,程幻舟搭杜尽深的车一起去他家吃饭。
程幻舟上了车,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尴尬而疏离,程幻舟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不断倒退,像某种老旧的影片在眼前飞驰而过。
电台里空灵忧郁的女声在唱Sasha Sloan的《Runaway》。
Every time I fall in love
I go and f*ck it up when it gets good
Don't you think it's funny
……
Don't know why I always run away
I was never one to say goodbye
……
他们到的时候杜伯伯杜城和伯母贺晚鹃早早等在门口。
杜尽深的车穿过那一片种着蔬菜的小花园,停在鹅卵石子路中央。
程幻舟很长时间没回来了,此时竟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陌生。
“尽深,幻舟,回来啦。”
二老难得见到两个人一起回来,都很高兴:“快,进来吧,进来吧,外面风大。”
程幻舟被热情的两夫妻推进门去,手里拎着一盒特意提前买的燕窝,有些无所适从。
“你说说你这孩子,喊你回来吃顿便饭,还买东西,像什么话。”
贺晚鹃笑着将他迎进门,她保养良好,已经是年近五十却还如三十多岁的贵妇人般。
她将柔顺的黑色长发松松地别在脑后,戴一只燕子衔枝形状的发簪,显得整个人温婉而富有气质。
程幻舟也笑了笑,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带了一丝拘谨:“之前逛街正好看到的,真不是特意买的。一直想找个机会给您带过来,总抽不出时间。”
屋子里飘来温暖的风和淡淡的鲜花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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