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尽深在其中不能算格格不入,但他也不是那种纯粹的幻想家,这起源于从他十几岁开始杜城就天天在他耳旁念叨家里要破产了,这让身为独生子的杜尽深产生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因为杜城总是说,你要好好念书,将来早点替爸爸分担工作,否则公司倒了你就没钱娶媳妇了。
还处在天真烂漫年纪的杜尽深于是不得不发奋图强,他少时的梦想是做个无拘无束的画家,在街上卖艺赚口饭钱即可,碰上有趣的人,就免费送对方一副抽象派的肖像,一个圆圈做头,四根棍子做手脚,读作抽象派肖像,简称火柴人艺术。
随后他转念一想,他家破产了没关系,他出门卖艺过苦日子也没关系,但程幻舟大概是会哭的。
他将来自己不娶媳妇不要紧,但他还要帮舟舟娶媳妇呢。
结果长大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被杜城骗了,公司没有倒,也没有任何要倒的迹象,杜城志不在此,却不能否认是个经商领域的天才。
杜尽深大学学的专业是他小时候一定会觉得很没劲的商法,但他现在不觉得。某种程度来说,他父母对他的教育和劝阻是改造性的。
“少爷,公司到了。”
杜尽深回过神来,颔首淡道:“谢谢。”
“晚上我来接您?”
“不用了。”杜尽深道,“结束了我自己回学校。”
“老爷夫人的意思是您不如住家里,离得还近,省得路途辛苦,还来回折腾。”
杜尽深只是摇摇头。
老司机笑了笑,也不再多劝了。
整个公司楼内多种绿植,大面积使用透光玻璃,层次有致呈几何形状拼接的露台和旋转楼梯,处处都透着浓郁的文艺氛围。
杜尽深的办公室却很干净,一片简洁的黑与灰蓝色系,甚至对比起来显得有些过于深沉阴郁。
颜色是情绪调动下的产物,对于一个在视觉内容上格外敏感的人更是如此。
老司机十分懂自家少爷的品味,杜尽深身上不仅西装外套是黑色的,连里面穿着的衬衣都是全然的深灰,杜家少爷每次进公司,不像是来开会,倒似来奔丧的。
杜尽深一副来扫墓的态度,前台小姑娘倒是丝毫不介意,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对杜尽深招呼道:“杜总,您来啦。”
杜尽深很衬这样偏暗的色调,他那张脸是招眼到会被少女幻想为梦中情人的那种帅气,套上一层板正硬挺的着装,就如满带诗意,从虚幻的梦境中走出来,落进铜臭堆叠的世间,人人都想看一看,最好还能摸上一摸。
跟上的助理道:“兴睿的法务已在会议室。”
杜尽深说:“知道了。”
一进门,一排候着五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女,依次上前与杜尽深躬身握手,热络地说“久闻杜少爷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是一表人才”,算计的目光却毫不掩饰虎视眈眈地瞅在杜尽深身上。
兴睿和杜家算是许多年的合作关系,杜城不在,他们突然提出想解约,已经派人来闹了好几次了。
杜尽深随意拉开门口的椅子坐下,他像是坐进群狼环伺的丛林中央,不慌不忙。
对面抄出一大堆文件,开始挑刺耍赖。
杜尽深一一平静回应,轻飘飘把一叠所谓的解约书掷回五个唾沫横飞的西装机器人面前。
文件袋“啪”地一声。
蓦地叫人通体生寒。
“造假证据是要入刑的,各位也算正经科班出身,不用我提醒吧。”
他的语气只如在单单陈述一项事实。
碰了钉子的兴睿法务气得怒火中烧,脸上的沟壑愈发明显,皮笑肉不笑地道:“杜少,您今年还没从学校毕业呢吧?高材生呀,怎么今天没上课呢?”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无外乎是暗示杜尽深年纪轻轻,初出茅庐,不过是靠着家里仗势欺人而已,有什么资格对他们指手画脚。
杜尽深也不恼,声音温和平稳:“是没毕业,只是这行与不行,您说了不算,我的话才作数。”
中年人咬了咬牙:“行,杜少架子大,我们不跟你争!”
他狞笑了一下:“你找你爹来,我倒要看看……”
杜尽深纹丝不动,只微抬了抬眼,目光幽暗,不紧不慢道:“您不正是趁我父亲不在,几位打的什么算盘,敢放到台面上来吗。”
“已经定下的事,不可以改,谁来都是一样。”
杜尽深沉着声,一字一句说。
兴睿这边也没想到他这么硬,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杜尽深看起来好说话,实则强势得刀枪不入,反而是他们被压得死死的。
一行人摔门而去。
留在会议室的杜尽深独自坐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对着空白的墙壁。
半晌,他站起来,到卫生间去洗了三遍手。
刚才那五个人身上还带着呛鼻的烟味,难闻。
杜尽深洗完手,又冲了一把脸,才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
杜尽深办公室外头的布置都板板正正的,走到最里面,才会发现一个堆满杂物的小隔间。
那里面收纳着他从小到大随手涂鸦的全部画作。
当年的杜尽深也还是个的高中生,贺晚鹃执意叫司机放学后立刻把他接回来。
杜尽深到分化期了,家里担心他被那些来路不明的玩意儿缠上,酿成大祸,看杜尽深看得极严。
杜尽深把包丢在地上,端着家里佣人硬塞到他手里的水果和酸奶回到房间,打开素描本写写画画起来。
伏在桌上,无所事事的杜尽深的确有一些心不在焉。
要说分化期给他最大的感受,那就是他觉得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陌生的东西突然开始发芽,旺盛生长。
他在分化初期的味道特别甜,去医院判断下来,基本可以确定信息素的气味就是桂花。
他在家里楼上楼下走来走去时就像一棵移动的树,到处晃荡,不停地散发着香味儿。
过去杜尽深经常跑到程幻舟房间去,写字桌和椅子就一张,程幻舟坐在那儿写作业,杜尽深就趴到程幻舟的床上。
然而没过了一会儿,程幻舟回过头开始抱怨,说你味儿太冲了,我感觉自己像泡在桂花蜜的罐子里一样,甜得快晕了。
杜尽深煞有其事地嗅了嗅自己:“真的吗,我没觉得。”
大自然界的花会开,是到了固定该播种的季节。
他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精力,如同在为某场大家心照不宣,所有成年人都要经历的仪式做准备。
而他爸妈居然像看守犯人一样禁他足,而程幻舟居然也乖乖听话,不再跟他玩,还嫌弃他太甜,味道太浓。
生理课上,老师频频念叨,你们到了生长发育的关键时候啦,这个阶段,尤其是已经有分化征兆的A和O,一定要保持距离,不鼓励早恋,不要乱来,知道吗。
为什么呢?
老师语重心长地回答,因为你们还小,冲动之下的后果可能是很严重的。产生喜欢和爱恋是常有的事,但生活不是只有风花雪月,等到你们能为自己,为家庭负得起责任的年纪,自然就会明白和谁在一起不仅仅是一拍脑袋看对眼就能决定的事,不谈结果的交往不过是开玩笑、耍流氓而已。
那会儿标记清洗术还不成熟,Omega后颈的腺体被咬破就代表永恒的印记,老师循循劝导道,你们八岁时爱不释手的玩具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吧。
那你又凭什么保证十八岁喜欢上的人就会深爱一生?
脑袋乱乱的,杜尽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下的铅笔只随着本能在勾勒着。
寥寥几笔,雪白的纸上出现了一张漂亮利落的侧脸肖像。
随后,他换了一支更细的笔,一笔一划,仔细地描绘对方柔软的发丝,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唇,挺翘圆润的鼻尖,宝石一样剔透的双目,一张长着青稚俊朗脸蛋的少年画像跃然纸上。
这是一种只属于他自己的放松方式,单纯作画的方式就能让他感到惬意。
杜尽深画完,把水果切块拌在酸奶里,一口一口吃着,整本厚厚的素描本被窗边的风吹动,每一张都是同一个人不同的角度,一颦一笑,开心的,发呆的,睡着的,皆是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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