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到街角,他总算找到了那家挂着一块写有“仁义当铺”四字木牌的门面。
程幻舟呼了口寒气,疾步走过去,拉开了当铺外那扇半掩的玻璃门。
店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小小的Omega趴在柜台前,淹头搭脑,昏昏欲睡。
他听闻声响蹭地一下弹起来,大约是还没完全醒,几秒后才道:“……欢迎光临。”
程幻舟脸上毫无血色,身上还在啪嗒啪嗒地滴着水,像浸湿后短路的机械造物。
他直接问:“你们收首饰吗?”
那个店员Omega懵懵地说:“收的,都收,您把东西带来了吗,我们需要先做个鉴定。”
这地方还是颜越推荐给他的,就在几小时前,他在路上正好撞上从白夜城下班回家的颜越。
他想起颜越曾对他诉说过的遭遇,上前一步,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你了解贷款的途径么?银行不行,要立刻能借到钱的。”
程幻舟声音凌厉,大约是他的模样太过可怕,在逼问下颜越缩了缩脖子,惧怕地小声说:“学长,您要干嘛呀?这种事您还是要谨慎一些的……”
程幻舟面色冷淡,如同一具坚固的冰雕,却好像距离彻底失态只差一线之隔。
他说:“你不知道就算了,谢谢,再见。”
“您等等……”
颜越不敢再多劝,手忙脚乱地翻了下手机,给了他一个地址:“那个,您如果急用钱,我知道我朋友在一个典当行打工,他们老板人还算靠谱。”
程幻舟迟疑了片刻。
如果做一个再自私一点的人,他现在还可以掉头就走。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说,别管了,别问了,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很好吗?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
然后将藏在怀里的小盒子拿出来。
外边大风呼啸、电闪雷鸣,他周身都淋透了,这只盒子却完好无损,一丁点雨丝都没有沾上,还带着他怀中的余温。
安静躺在匣内的戒指璀璨夺目,光亮如新,连一丝划痕、一粒灰尘都寻不见,可见主人非常爱惜地保存它。
程幻舟说:“抵押,不当。”
受过鉴定训练的店员看见这种成色的钻石,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表示必须得先叫他们老板出来,说这东西太贵重了,他做不了决定。
现在深更半夜的,老板不在,能不能请程幻舟第二天白日再来。
程幻舟十分不宽容地说,不行,能不能快点,急用,我等不到明天。
年轻的店员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向这位神色糟糕,看上去好几天没睡觉的坏脾气客人妥协。
他拨了老板的电话,嘴上有些亲昵地叫了声梁哥,告知对方,有笔大生意上门,客人等着,麻烦他亲自过来一趟。
一个多小时后,这间地下当铺的老板出现在店里。
这人三十左右的样子,胡子拉碴的,有点颓,就挂着件不知是睡衣还是袍子的东西推门进来。
他把雨衣脱下,穿着塑料拖鞋,每走一步进了水的拖鞋都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仿佛一只体型巨大的鸭子。
他眯着眼打量程幻舟片刻,又看了看摆着柜台上那只首饰盒里的小东西,眼神一亮。
程幻舟看他的神情便知对方打着什么算盘,硬声坚决地向他重复了一遍,只抵押,不当。
老板拍了拍柜台边那个Omega,叫他先去休息。
小店员乖乖走进里屋。
老板转向程幻舟,点了支雪茄,悠悠道:“你要多少?”
程幻舟说:“五十万,现金。”
老板怪笑了下:“哟,要这么多啊,小年轻干嘛了这是?赌博去了?”
“我们家小二给你说了利率了吧,我这儿虽然是正经生意不放高利贷,但到时候这笔钱你还不出来……”他捻起那枚浅金色的戒指,“……就别怪我把你这小宝贝出售了啊。”
他一副根本不相信程幻舟能在短短三个月内还出五十万的模样,口气不屑地劝道。
“你这是当还是押,结果不也是一样的?”
程幻舟冰寒着脸,眼下有不明显的乌青,一字一句说:“我会还的。”
老板挑起眉:“好吧。”
直到老板做完验证鉴定,调取现钱和合同,回来时,程幻舟还捏着那枚戒指,不肯松手。
老板明知故问地说:“怎么,又舍不得了啊。”
恍恍惚惚的摇曳灯光下,程幻舟惨白的脸上落下很多块不规则的、扭曲的阴影。
他像是变成了由很多碎片拼接而成、掩盖不住狰狞裂纹的硬物,随时都可能在一个小小的外力作用下土崩瓦解。
半晌,他说了两个字:“没有。”
面前递过来一份抵押合同。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若是债务人无法在规定时间内偿还欠款,将丧失赎回权,抵押物将被任意处理。
他拿起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当铺老板在另一处签名。
程幻舟端详合同落款处的签字半天,抬起头盯着对方的脸,感到些许不可置信。
“你是梁建义?”
梁建义也怔了下,许久之后,他终于回忆起什么,说:“你是当年那个离家出走的……小朋友?”
程幻舟依然感到被冒犯的不爽,冷道:“别叫我小朋友。”
梁建义笑了起来:“居然是你。”
十三岁的程幻舟和现在长开时已不算十分相像,气质却类似,这么长时间过去,也难怪他们一开始都根本没认出对方。
那晚杜尽深来接他回家,程幻舟临走前,将他手里仅有的两百元零用钱折成细小的长条,偷偷压在了梁建义手边的杯底。
他不着痕迹地做完这件事,没有告知对方。
萍水之缘,他们谁也没料到十年后的今天,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相遇。
当年的梁建义还是个睡ATM机房的流浪汉,现在倒是成为了个混得还不错的当铺老板了。
还真是应了句风水轮流转。
梁建义完全换了一种态度,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要是有我能帮上的……”
程幻舟打断他:“用不着,本金和利息我会照常付你的。”
梁建义叹了声:“行,我毕竟是个要养家糊口的生意人,也就不跟你客气了。”
“你这个戒指……”他了然地说,“爱人送的?对你挺有意义的吧。我知道,走投无路跑来我店里把传家宝都当了的我见过无数个了。”
“我可以替你再保留一段时间,等你有余力的时候把它赎回。”
程幻舟目光颤了颤,最后看了一眼。
钱已到账,他转身走了。
杜尽深冒着雨,到达人烟罕至的偏远郊区。
他把车停在那一片平房外,前去按了按门铃,无人应答。
等了很久,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面前的门把却在随手一推之下轻松地打开了。
屋子的门没有锁,连灯都还开着。
杜尽深出声道:“舟舟,你在吗?”
他没有得到回应,进门。
在看清屋内的情形后,杜尽深目光发寒,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一片狼藉。
地板上有几枚散落的药片,药瓶被打翻,还有拆开使用过的抑制剂针盒。
杜尽深走过去,一个一个捻起那些药瓶、罐子……
程幻舟的包、行李箱躺在一边,敞开着,许多杂物滚落在地上。
杜尽深走过去拎起那只包,内层的拉链没拉好,又滚出来一只药盒。
当扫过这支针剂包装背面写着“强效镇定、抗焦躁,处方用药,请严格遵循医嘱使用”几行字时,他已完全没法冷静,心中如沉下一块大石,越来越重。
茶几的另一边,碎裂的玻璃杯躺在水里,若不是被不小心碰掉了,就只可能是被人为砸成了这样。
狭小的沙发上铺着一条很薄的,皱巴巴的毯子。
程幻舟的电脑打开,就扔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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