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将新华字典翻上一遍,沉思片刻,心里有了数,没有去管那些对应出的字,而是将每个字所在的页数拼凑起来,成为一串11位数字。
他播出这行数字。
几个呼吸的等待,对面接通电话。
孟负山不悦的声音传来:“为什么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回忆与现实重叠,让纪询有了片刻的恍惚。
“纪询?”孟负山又叫一声,声音微低,像开始蓄力的猛兽。
“……不要在意这么多,没人监听我的电话。”纪询回过神,出声安孟负山的心。
“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治治你的疑心病吧。”纪询闭合眼睛,吊儿郎当,“有事说事,不要浪费时间。”
“是我疑心病吗?我看你是在为霍染因以后调查取证做铺垫吧。”
“在我回答这件事之前,你先回答我,陈家树是你杀的吗?”纪询问。
“我以为这件事一目了然。”孟负山,“当然不是。”
“口说无凭啊……”纪询低语。
“好了,这种事情之后再说。”孟负山似乎厌烦了,“我找你只是想对你说,我查到了。”
孟负山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记重锤,重重捶落在纪询的心口。
纪询的心跟着神思一同摇摆。
他听孟负山继续说:
“纪询,你要帮我。”
“当然。”纪询定定神,“我当然会,你先告诉我具体的东西。”
“只有你。”孟负山不理纪询的要求,径自往下,“你一个人,和我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和你一起的霍染因也不行。”
“为什么?”纪询问。
“纪询,你总想将警察带进来。你真的忘了吗?”
孟负山说,通话里产生很长的沉默,纪询不明白孟负山指的是什么,直到孟负山冷冷补完最后半句话。
“忘记你曾经杀过人这件事?”
第二三三章 山(3)
“……什么意思?”纪询怔怔问。
是纪语吗?他想。我杀了纪语。
这一刻,他灵魂似乎脱离身躯,从后脑勺闯出沉重笨拙的躯壳,一路上浮,浮到汽车的车顶上,居高临下地冷觑蜷缩在驾驶座的人。
他观察到纪询的身体在颤抖,像是恒温动物突然被扔到冰天雪地里,牙齿打战,骨头互震,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瑟瑟颤栗地迎接死在冰雪里的宿命。
怕什么。
他冷笑。
孟负山说的决不是纪语。霍染因会怀疑我杀了纪语,可孟负山不会。
孟负山付出自己整个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寻杀害纪语的真凶——他不觉得是我——否则他早要向我报仇。
那么。他在思索。孟负山说的是谁?
我杀了谁?
“我杀了谁?”纪询呢喃着,声音仿佛从天边一路传到耳朵,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安介。”孟负山轻轻笑道,话里藏刀,“纪询,不要骗自己,也不要骗我。你忘不了他,我也忘不了。”
安介,安介。
这个名字非常陌生,可是陌生只在这个名字自孟负山嘴里响起的那刻出现。
而后陌生淡去,熟悉涌起。他意识到这是谁了。
他是纪语上大学后认识的学长,更是纪语后来的男朋友。
纪询抬手遮住眼睛。
手掌挡去大片天光,剩下自指缝中渗入的丝丝缕缕,像是海边一线接着一线的浪潮。
孟负山的话又让他想起了黑水似的噩梦里的一帧画面。
这些画面多熟悉啊,他在里头困扰了整整三年,是后来霍染因出现了,是后来孟负山跟他说纪语的死亡另有蹊跷,才将他从水泥般黏稠的噩梦里解救出来。
他轻而易举地回去,轻而易举地想起这个画面。
白浪,黄沙,丢弃的箱子,跪地的男人。
那男人痛哭流涕,反复地说自己错了,说自己不该这么对小语,求他饶过他。
安介!
纪询遮住眼睛的手掌一阵灼痛,仿佛当时握在掌心的尖刀穿透时间与空间,重新烙印在他手心。
模糊的纱抽掉了。
冷酷的视野带着纪询回溯记忆,回到他找到安介的那一天。
他重新站在松软的沙滩上,他已经在旁边窥视了许久,看见安介提着皮箱从船上下来时候的眉飞色舞。
这人以为走到这里了,逃离了国内,便海阔天空,高枕无忧了。
纪询发笑。
他压压帽檐,走上前,用藏在外套下的尖刀挟持住安介,仿佛临时遇到的好朋友一样,将其带离人群,带到无人的沙滩上。
而后他将人放开。
他看着安介试图逃跑,想要挣扎,但都没有用,一个未经受训练的普通人,不可能从他眼前逃开。
于是男人最终跪下,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的过错,和对纪语的爱。
令人作呕。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纪询一定会竖在安介面前,让他看看自己恐惧到发颤的泪涕,以及泪涕底下自以为藏得严密实则早已拙劣溢出的仇恨。
直到现在,安介还在恨着纪语,恨着他。
那清晰的恨意,足以证明,纪语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安介有意为之。
当然……他没有杀安介。
至少这次没有。
“纪询,不要误会,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孟负山淡淡说。
寒冷在让身体衰竭的同时,又让理智冰雪。
纪询徐徐吐出了一口气,孟负山的声音让他暂时自回忆中抽离,他听见对方说:
“我只是恨你动作太快了……”
家里的事发生后,他被警察局带走调查,当然,最终没有查出什么东西,等他从警局里出来,见到了等在外头的孟负山,不用更多的解释和沟通,他告诉孟负山答案——纪语在省城读大学时候的男友,安介。
安介在纪语上大学的第一天就认识纪语了。
其实安介和纪语并非一个大学的,但在纪语大学开学的那天,这个隔壁学校的学生,跑到纪语的学校,充当了负责迎新的工作人员,迎接到纪语,帮纪语把行李搬上教室,又带纪语行走校园,介绍新生兴趣社团。
一圈介绍下来,纪语最喜欢的戏剧社。
安介便带着纪语去戏剧社报名,他居然认识戏剧社里的每个人。
这个别校的学生,却在纪语的校园里过得如鱼得水。
其实也不奇怪,安介是个白白净净,相貌俊朗的男生,就算他跪在纪询面前痛哭流涕的时候,那张扭曲了五官的脸孔,也带着令人怜惜的干净。
他是个会惹得阳光在其身上多留两秒钟的人。
他的性格和外貌仿佛,他的阳光,不是夏天的阳光,不是冬天的阳光,是人间四月的阳光,一年中最舒适最没有攻击性的光。
他有一张令人亲近信服的脸。
有这种样貌的人,在当今的社会,总是吃香的。
戏剧社的人对他有好感,纪语也对他有好感。
纪语听他的话,加入戏剧社,戏剧社的活动很多,里头一些登台道具,需要由社内成员自己负责,纪语一旦到了新地方,便会非常积极。她积极地参与活动,负责了一项重要的登台道具。
这个道具做起来很麻烦,是大家一起做了好几天的,做好后由纪语看管。
但在纪语中午困倦,靠着桌子睡觉的时间里,道具被损坏了。
明天就是登台时间,重要的道具却在这当口损坏,纪语着急失措,这一幕被安介看见了,安介帮着纪语,从下午做到晚上,又做到第二天,总算做出了新的道具,这戏剧社的这场表演,方能顺利举办。
事情是完美解决了,可是不知怎么的,从这次以后,戏剧社里的人,就隐隐有些排挤纪语。
纪语曾经和纪询说过戏剧社的情况,觉得其他人还在怪自己。
只是当时的纪询忙着查案,脚不沾地,妹妹发来的消息,他没有过脑子,只是敷衍地安慰了妹妹。他知道纪语天性开朗,性格友好,他没有想过,会有人不喜欢自己可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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