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抓住秦越的衣袖,虚弱道:“别叫。”
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喂进口中,示意秦越将一旁的水杯递给他,秦越将杯子递到方木唇前,方木艰难的咽下。
短短须臾间,方木唇色血液尽失,全身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微微发抖。
“怎么回事?”秦越不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方木发病,但这两年方木偶尔发发烧,打打针,很少出现这么严重的情况。
秦越清楚记得,方木换了新的治疗方式和药物,医生说过平常可能会出现心悸紊乱,心口疼痛,出冷汗,身体痉挛的反应,而方木治疗以来,却并未出现医生口中的情况,倒让所有人欣喜了一番,只当接受良好,免去受罪。
方木没有说话。
方木指尖轻微颤抖,扯过轮椅侧面收纳袋里的毛巾,擦掉额上冷汗,再丢到扶手上,晾干。
“这不是第一次?”秦越仍跪着,半抱着方木,“这样多久了,嗯?”
秦越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却并非愚笨和粗心大意之人。从方木熟练的处理手法,以及冷静的应对态度,立刻明白过来。
“怎么不说!”秦越心痛道,“怎么不告诉我们!”
方木在秦越臂弯里闭着眼,不耐烦道:“说了有什么用,你们能替我?反而要跟着哭哭啼啼,烦死了。”
秦越说不出话来:“可是……”
“可什么是,”方木说:“闭嘴,你也烦死了。再多嘴就滚。”
方木仿佛很累,闭着眼,不再理会秦越。
秦越低头,呆呆看着方木,忽然发现,这些年方木总是一副冷冰冰,好像随时都在生气,一直在发脾气的模样,却从来没人见过他示弱,喊疼,或者难过伤心的样子。
白云悠悠,岁月倏忽。
秦越即将升初那年,方木住进医院,即将接受一场性命攸关的大手术。
秦越天天往医院跑。有时候能见到方木,有时候见不到。
“方小木,你看哥给你带了啥……”
秦越捧着只玻璃瓶,里头装着只颜色稀有的蝴蝶,兴冲冲跑来,却被护士拦住。
“嘘,先别进去。”护士轻声道。
医院里的护士医生都很喜欢这对小伙伴,一个白皙忧郁像瓷娃娃,一个好动活泼像小猴儿,两人在一起时却奇异的和谐。
啪——病房中传来玻璃碎地的声音。
方木摔碎了镜子,破碎的镜面照出方木单薄瘦削的身形与面容,还有光光的脑袋。长时间的化疗,加手术时间临近,方木被剃光了头发,成了个小和尚。
方木抱着头,如一只困兽,蜷缩着身体,剧烈喘息。
家人围在身侧,轻声劝慰,方木一动不动,像没听见。方母和方奶奶不断抹眼泪。最后方奶奶受不了,颤巍巍走出病房。
护士忙扶她到一旁转角静僻处。
“姑娘,你实话告诉我,这次手术成功率高吗。”
“方奶奶,该说的主治医生都已说过,您不要为难我。”
“说是一半一半,这实在太危险了……”方奶奶摇摇头:“就是在赌啊。”
护士眼中露出怜悯,没有说话。
“可不赌也没办法了,总是个机会。”方奶奶自言自语道:“愿老天保佑我木儿。木儿太受罪了。他只以为是场普通的手术……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方木发了顿脾气,后来累了,精疲力尽睡过去。
地面收拾干净,所有人都离去。
夜晚,病房里留着一盏灯,窗外夜色如水,方木醒来,看见秦越坐在床边,趴着睡着了,一只手紧挨着方木的手。
方木一醒,秦越紧接着睁开眼。
方木愣愣看着秦越。
“你怎么没走?”
“醒了?”秦越说,“给你看样好东西。”
旋即将那只玻璃瓶递到方木眼前,瓶塞有透气孔,蝴蝶在瓶子里扇动着金色的翅膀,试图飞高,找到逃离的出口,却均以失败而告终。
方木看了一眼,说:“它本来活的好好的,却被你捉来,关在瓶子里,就要死了。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秦越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这么一想,好像是挺残忍的,忙解释道:“不会死的。等你看过后,就把它放了。”
方木收回目光,投向虚无的空中,静静躺着。
秦越碰了一鼻子灰,却没有离开,沉默坐着。
“我没有头发了。”方木喃喃道,好像在自言自语。
“……哦。”秦越说:“以后可以戴帽子,还可以戴头巾。”
“可不可以不做手术呢。”方木低低道。
“都已经定好了啊。”
“手术会很痛。我不想痛。”方木说。
“会打麻药的,你放心。”秦越说。
…………
方木终于怒了,忍无可忍:“你在外面也这么讲话吗,怎么没被人打死?”
秦越大拇指得意的朝自己一指:“谁打得过哥。”
方木翻了个白眼。
秦越道:“你不信?等你出院后,我带你去现场观摩,你……”
方木侧首,看向秦越:“我也许出不了院了。秦越,我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秦越顿住。
方木说:“这些天你多来看看我吧,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清冷的灯光照在两个半大的孩子身上,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彼此对望。
秦越笑了:“不会的。方小木,哥不会讲话,但哥跟你保证,你不会死。手术会顺利,你会活下来,然后跟哥一起长大,成家。”
秦越想了想,说:“等你做完手术,哥送你个礼物。”
方木撇撇嘴,很不屑秦越的礼物,想也知道,以秦越的个性,能送出什么好东西。
秦越嘿嘿嘿,不再多说。
天彻底黑了。
秦越打开窗户,晚风吹来,蝴蝶扇动翅膀,从瓶口飞出,飞向远处璀璨的灯火。
两天两夜的手术,方木鬼门关前走一遭,活了下来,昏睡几日后,从重症监控室出来,慢慢清醒和好转。
来看望他的众人里,秦越显得犹如突出,方木见到他便愣住了。
秦越走上前。
方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不可置信。
“方小木,不认识哥了么?”
秦越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冲方木亮出招牌式的嘿嘿嘿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还有人在看不?
第77章 番外
“方小木,不认识哥了么?”
秦越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冲方木亮出招牌式的嘿嘿嘿笑容。
方木睁大双眼,定定看着秦越,呼吸微微急促。
秦越单膝跪在地上,趴到床前,将脑袋凑到方木面前,“要不要摸一下,热乎乎的,挺有意思的。”
方木伸出手,小心的碰碰秦越的头顶。秦越的头型很好看,才剃掉的头皮有点扎手,摸着却很舒服,带着温暖的意味。
“丑死了。”方木说。
“嘿,你也没好看到哪里去。”秦越哈哈笑着,一如既往的嘴巴甜如蜜。见方木抬手吃力,便主动更往前凑了凑,脑袋挨在方木肩旁近侧,方便方木观看和与自己说话。
“我们比比,谁的头发长的快。”秦越说。
方木:“幼稚。”
秦越啧了一声。
方木偏过头,轻声道:“秦越。”
“嗯?”
“我活下来了。”
秦越低声道:“嗯,我就说你不会有事嘛。”
方木唇角浮起浅浅的微笑,过了一会儿后,又叫了声:“秦越。”
“嗯?”
方木张张嘴,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侧首,微微低头,嘴唇贴在秦越头顶。
方木后来又做过几次小手术,病症奇迹般的被根除,虽然无法像其他同龄人那般健康,但无论如何,终于彻底脱离死亡的威胁,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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