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南疆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警服。
“哥哥,我……”
“不要叫我哥哥了,我担当不起。”温长岭别过头去,眼睛盯着别处,“我是不是该叫你祝探长?”
祝南疆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停顿两秒他答非所问道:“昨天晚上我去找你,但是没有找到……”
“找我干什么?逮捕我?”
“怎么会呢?我怕你受伤!”
“怕我受伤……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出这话的?你的人刚刚还在街上对工人开枪!”
“那不是我的人,我不认识他们!”祝南疆心想温长岭这是误会了,在街上放枪的是国民政府派出的军警,跟他并无关系。
“那你的人在干什么呢?”温长岭冷笑,“在印刷厂行凶的那些人叫你三爷,不是吗?”
“我,我只是认识他……他很早就这么叫我。”
“你是祝探长,是三爷,杀人的暴徒都对你恭恭敬敬的。“
“不是这样的,哥哥……”
“我从不知道你竟这么……这么厉害。”
祝南疆从头到脚地开始发抖。他从这话里听到了一丝讥讽,他从未想过会同温长岭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那可是哥哥啊!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看不起他,嘲讽他,哥哥永远会爱护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是南疆。”
温长岭自言自语般地叹了口气:“可是南疆……我觉得我快要不认识你了。”
祝南疆听到这一声“南疆”,终于没忍住蓄在喉咙深处的呜咽。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他应该镇静下来好好地,从头开始跟对方解释这些年来发生的事,而不是哭丧着脸做一些没头没尾的争辩。可他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温长岭误会了他,又好像没有误会。他的人在租界内大肆搜捕工人,他目睹纠察队被突袭却无动于衷,他和杀人的暴徒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就像无法控制住颤抖一样,他无法心安理得,条理清晰地说出辩解的话。
“是那人告诉你的?他们果然认识你……那他有没有说是我放走了他?我没有为难他们!”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我不要你谢我……”
“我知道警探长是干什么的,不要把我当成傻子糊弄!”
“我是在给工董局做事,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啊!”
温长岭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似地看着他:“我问你,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是革命党人,你会把我抓走吗?”
“你……是吗?”祝南疆茫然道。
“如果我是,你会逮捕我吗?”
“不……不管你是不是,我都不会害你。”
温长岭不说话了。
从印刷厂职工口中得知有工董局的人在现场逼问他的下落,他一开始是没有往祝南疆身上想的。可各种消息汇集到一起,有进过牢房的工人认出他来。
祝南疆,青帮大佬跟前的红人,十七岁进巡捕房,二十岁出头就当上法租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华人探长。平日里为虎作伥的流氓打手全卖他的面子,搜捕令也得经他的手才能下达到各个警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前不久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为自己的一句玩笑话赌气。
有人问他为何会跟祝南疆认识,他答不上来。又有人劝他赶紧更换住处撇清关系,因为对方“不怀好意”,他没有答应。
他给他打电话,要求跟他见面。可真的见面了,他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南疆……你到底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在跟我装傻……”
“哥哥,我懂,我……”
“不要再叫我哥哥了!”温长岭低吼一声垮下脸来,“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祝南疆哆嗦了一下,但没有动。
“你不走,我走。”
温长岭拾起外套做势要往外走,祝南疆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冲到门前挡住了他。
“哥哥!别!”抬头看到对方可怖的脸色,他慌忙后退两步,“我走,我走……”
.
祝南疆在院子外面站了一阵,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院门,因为天本身就黑,所以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后来他累了,坐到车里接着看,可那门一直没有打开的迹象。
——也是,天晚了,哥哥要睡了。
祝南疆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又开车到宝兴路蹲守,看见温长岭出门却不敢上前去叫他,因为不知道哥哥还有没有消气。
巡捕房每天都有差事要做,不可能把时间全耗在这里,因此他只能在早上和夜里过来看看,有两次索性就这么熬过了夜。
祝南疆希望对方能够注意到自己,然后过来跟他说话,哪怕只是一句“你来干什么”也好。可温长岭不知是真的没看见还是看见了装作不知道,每次都低着头快步走过,只留给他一个远远的影子。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下车拦住对方,温长岭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两人只能面对面站在马路边上。
祝南疆“觍着脸”说自己是身不由己,温长岭无动于衷地听完他的自白,最后冷声道:“只要你还穿着这身警服,我们就没法继续做朋友。”
“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你,我能保护你!”
“你不懂!如果你真的不想害我,就应该……”
“我懂!”祝南疆用两只手抓住领子狠狠一扯,“工董局迫害工人,所以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可在进巡捕房之前我们就认识了不是吗?我不就是多穿了一件警服吗?我一直都是我啊!”
三两下把扣子全扯开,他又接着低头去解皮带,“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穿了……我会藏得好好的,我不会再让你看到它……”
“你干什么?”温长岭抓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疯了!?”
祝南疆觉得自己的确是疯了,心里冻出了冰渣,脑子却是热的,手腕上被抓着的皮肤更是滚烫无比。
他死命抽出手来想要回抱住温长岭,然而对方推开了他。他还想追上去,回应他的却是紧合上的大门。
祝南疆衣衫不整地在那院门口站了整整一个多钟头,路人经过看见他这打扮,都低下头远远绕开。
“哥哥,我得去出勤了……”他小声说,同时很乖巧地笑了一下,“我明天再来看你。”
直到车开远了,温长岭探出头朝外张望两眼,而后转过身去背靠门缓缓蹲下。
“他明明什么都不懂……可他又什么都干了。”两手捂住眼睛,他忽觉心头酸涩。
“南疆,我该拿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歪!还有人在看吗?(*╹▽╹*)
第22章 鬼样子
祝南疆再没有在宝兴路见到过温长岭。对方似乎已不在那里,也许是为了躲避他特地搬去了别处或者借宿在朋友家。
祝南疆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又不敢随意在印刷厂露面,只好每天早晚依旧蹲守在老地方,一双眼睛简直要把院门盯出两个洞来。
他觉得自己快魔怔了,因为整个心思全系在温长岭身上,灵魂逐渐和肉体剥离。他活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只有看到温长岭才能长出活生生的血肉。
整天魂不守舍的也没法好好办公,巡捕房里案子堆积如山,该签字的文件扔得到处都是。
宋成耕察觉到他的消极怠工,隔几天就来找他谈话,唱完红脸唱白脸。
祝南疆挨了几顿骂,心想索性就这么被革职了也蛮好,反正这警服穿着也是碍眼。
如此又行尸走肉般地挨了半个月,罗占元突然打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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