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徐局抬起头,有点难以置信,继而他嗤笑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工作:“你孟钊,也能说出这种话?”
好一会儿,孟钊才继续道:“小时候,我崇拜我妈,所以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现在回头想想,我妈真不容易,那么多年她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孟钊说完这句,徐局原本一直在动的笔突然停下了。
他没有抬头,而是放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踱到窗边,背对着孟钊:“是啊,那么瘦弱的一个姑娘,局里最棘手的案子基本上都归她负责,她能力最强,办案也最拼命,在所有人眼里,就没有她破不了的案子。”
孟钊很想知道此时徐局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但由于徐局一直背着身,他并不能看到徐局的脸。
“这些我都知道。”孟钊说完,便是双方长时间的沉默。
忽然,孟钊开了口:“徐局,我记得我妈生前,好像总是出差,那时候她有很多案子要去异地办理吗?”
“刑侦部门,跨地市办案的情况还是很常见的,你妈手里的案子多,经常出差很正常。”
“在她遇害的那年,大概也是五月份,那段时间她是在哪办案,您了解吗?”
“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说完这句话,徐局转过头,眼神有些锐利地看向孟钊:“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没什么。”孟钊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一些事,随口问一下。那徐局,我先走了。”
徐局看向孟钊,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过了一会,徐局开了口:“去忙吧。”
孟钊反手带上徐局办公室的门,在门外,他仔细回想徐局的表情与态度,但仍无法判定,徐局是真的不了解,还是在故意隐瞒些什么。
如果无法从徐局这里探听到当年的事情,那该怎么才能知道真相?
孟钊再次想到孟婧笔记本上的那几张照片——陈煜和时辛已经去世,照片上的四个人中,如今只剩下陆成泽和吴嘉义。
想要得知真相,似乎只有一条路走得通,便是去问问其中的一位当事人——陆成泽。不过,这显然有些冒险。
思忖片刻,孟钊拿出手机,给陆成泽拨去电话:“陆叔,又有事情要麻烦您了,您在浩泽吗?……好,那我一会儿就到。”
挂了电话,孟钊去办公室拿上两张照片,然后一边思考见到陆成泽时要说的话,一边快步下了楼,朝停车场走过去。
*
门内十分安静,但孟钊知道,陆成泽此刻就坐在里面办公。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孟钊再次飞速捋了一遍切入问题的思路,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进来。”陆成泽在屋内说。
孟钊推门进去,很有礼貌地笑道:“陆叔,又见面了。”
“小孟啊,”陆成泽从案卷中抬起头,“这么快就过来了,来,坐吧。”
陆成泽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东侧的沙发旁坐下:“这次过来,又是为了案子的事情?”
“这次倒不是案子,”孟钊也坐下来,“陆叔,我这次过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件私事。”
“嗯?什么私事?你说。”
“陆叔,不知您记不记得,二十年前您参与的那起岩城农民工讨薪案中,有没有一位叫陈煜的农民工?”
“你说陈煜?”陆成泽显然有点惊讶,“你怎么会知道他?”
——果然,陆成泽知道这件事!而且,陆成泽应该并没有想过要隐瞒,孟钊很确认这一点。
接着,孟钊拿出那张民工的照片,递给陆成泽:“前几天,我在整理我妈的遗物时,发现了这张照片。”
孟钊说完,有意停顿下来,观察陆成泽的神色。
陆成泽沉默片刻,拿起这张照片,表情凝重:“陈煜,是当年那起民工讨薪案的民工带头人,也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二十多年前,中国的法治并不健全,很多在外务工的农民工因为合同陷阱拿不到应得薪资,资方恶意拖欠工资甚至卷钱跑路的情况非常普遍。陈煜他们四处找律师帮忙打这场官司。但在岩城当地,文鼎房地产的势力非常大,在合同上也确实有问题,打赢官司的概率几乎为零,基本上没有律师肯接这个案子,我当时也是碰巧去那里出差,才知道了这件事,认识了陈煜。”
“陈煜这个人,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是很讲义气,做事也厚道。但是就在案子还有一个月开庭的时候,陈煜忽然自杀了。他自杀前的那个傍晚,我们才刚见面,还聊过开庭的事情,他很坚定,很乐观,也一直在为自己在法庭上的发言做准备,怎么会在几个小时之后的深夜忽然选择自杀?我想不通。”
“我觉得他的自杀有蹊跷,甚至有可能是人为的,但是当地警方说陈煜自杀证据充分,很快就结了案,判定确实是自杀。好端端的一个人不明不白地这样死了,我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这才请求你母亲私底下帮我调查这桩案子,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实在是没有办法。”
“这样啊,”孟钊这才开口,“难怪我记得我妈有一阵经常去岩城出差。跟这张照片一起的还有一张岩城的车票,我这才想到来问您。陆叔,案子后面有进展吗?结果到底是怎样的?”
陆成泽将照片还给孟钊,“你也知道,私自跨辖区办案本就不符合你们公安机关的规定,你母亲虽然有心帮忙,但能接触的证据实在有限,最后这个案子也只能不了了之。”
陆成泽说完,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孟钊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陆成泽:“陆叔,您再看看这个人,您认识吗?”
“这个人,”陆成泽接过照片,微微皱眉,似在努力回忆,“很眼熟……”片刻后,他眉头松开,“这是祝文秀吧?”
“对,当年您的对头就是她吧?”
“不,祝文秀并不是我的对手,她虽然是文鼎房地产最大的股东,但真正管实事的人并不是她。”
“那是谁?”
陆成泽顿了一下:“是吴嘉义。”
虽然早有猜测,但这名字从陆成泽口中说出来,孟钊还是瞳孔一缩。
“经历了上次时琛受伤那件事,我才知道,这次的案子是跟吴嘉义的儿子有关。儿子出事,他这个当爹的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顿了顿,陆成泽继续说,“小孟,二十几年前我就跟吴嘉义打过交道,他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一定要小心为上啊。”
“嗯,”孟钊点了点头,“谢谢陆叔,我会小心的。”
孟钊说完,站起身:“那陆叔,我就不多打扰了,局里还有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去忙吧,”陆成泽也随之站起来,将孟钊送到门口,“我就不多送你了。”
关上门,陆成泽回到办公室,他没有立刻坐下来继续办公,而是走到窗边,看着孟钊从浩泽律所的大楼走出去,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一直等到那辆车开走,陆成泽才收回目光,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后。
在回市局的路上,孟钊根据陆成泽提供的信息,再次捋顺照片上几个人的关系。
如果说将这几人联系起来的关键事件是当年那起民工讨薪案,那为什么陆成泽夫妇会出现在母亲的笔记本上?
时辛的死……那起车祸!孟钊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陆成泽打赢官司归来,遭遇的那起车祸真的是偶然吗?
还有,孟婧当年因公殉职,真的是意外吗?
这两个疑问涌上来,孟钊顿时觉得脊背泛凉。
车子快要开到市局时,孟钊看见陆时琛就站在市局门口。
他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肌理分明的一节手臂。
自从上次那场车祸之后,陆时琛看上去似乎瘦了一些。
笔记本的事情……要跟陆时琛说么?不,还是算了,孟钊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现在的一切都全凭猜测,在告诉陆时琛之前,他必须要先验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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