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戎没接话,镇定地擦了擦脸。
“别再强调你那弱智的主张,”达隆厉声道,“我后悔了,竟然看走眼了,你根本不值得我花费心血,认真对待!”语气强硬,一副要翻脸的架势。
敢当着别人面,随时翻脸的人,都是占尽优势的上位者。
辛戎依然不语,起身,达隆警惕地退后一步。
“非常抱歉,我的错,”辛戎朝全场人躬了躬身,“一时糊涂,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达隆一愣,思想斗争了会儿,然后笑起来,宽宏大量地拍了拍辛戎肩膀。其他人也回以掩饰的笑容,装模作样地继续吃盘中的食物,或者喝几口水,默契地当作无事发生。大概他们还感觉良好,认为自己对一切激烈的想法和行为都太包容了。
“杰温,”达隆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不要认为我太绝情,我不是早提醒你了吗?不要干损人利己的事。这次,我能救你,下次,可不一定了。”
屠夫作践家畜,越残忍,越会把人道主义挂在嘴边。
辛戎点点头,站得笔直,平静地说:“知道了。”红酒液凝在他肌肤上,血淋淋的。
几天后,佩德罗约辛戎共进午餐,带来个还算不错的消息,马会那边,愿意和解,撤销官司的前提条件,掏一笔巨款。
“还有讨价还价余地吗?”辛戎问。
佩德罗无奈地摇摇头。作为一名极有才干的律师,这几乎是他能争取来的最好结果。
“真麻烦啊——”辛戎感慨,向后一仰。感慨完了,闷不吭声低下头,往嘴里囫囵塞食物,彷佛这样就能填补击溃的心灵。
佩德罗观察了一阵,忍不住问:“杰温,这可不是小数目......你有什么计划吗?”
辛戎终于不吃了,不答反问:“出了这笔钱,他们就会撤销调查,让检方放弃,保住柚子,对吗?”
佩德罗双手交叉,抵住下巴,“严格来讲,没错。”
辛戎沉吟了一会。“对了,你刚刚不是问我有什么计划吗?”他笑,“我的计划就是——”停了停,故意卖关子。
佩德罗竖起耳朵,带着些许期待。期待辛戎早有准备,说不定还藏着什么秘密武器。
“让柚子平平安安退休。”
佩德罗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辛戎哧地一笑,勾勾手指,示意对方靠近,“再帮我个忙吧......”。
佩德罗犹豫了一下,倾身,越过桌子。
辛戎同他小声耳语,他的眉间渐渐拧成川字,冷不丁问:“你确定吗?”
辛戎坚定地点一点头。
佩德罗盯着他眼睛,里面有一半亚洲血统带来的深邃,还有一种隐匿极好的疯狂,如果彻底爆发,就会有亡命、嗜血,不顾一切的渴望。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好吧。”佩德罗坐回原位,叹了口气。
夏日下午两三点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看屋内的不管什么,感觉都在发光。兰迪应邀,来到辛戎住处。有穿着工作服的人,比他先到了,忙忙碌碌地穿梭。
屋内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墙上的画被摘了下来,用厚重的牛皮纸打包,叠堆在一个角落;还有大理石餐桌上,堆满了价格不菲的水晶杯和银制餐具。那些人正对着这些物品打量、审视、分类,有点类似扫荡战争胜利后的战利品。
兰迪一头雾水,指了指“打扫战场”的人,“他们在干什么?”
“贴标签。”辛戎回。
“什么标签?”
“估价标签。”
有两个工人穿过客厅,搬一张限量“UP 5”*横纹扶手椅,兰迪避让着他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要拍卖东西?”
辛戎没有否认。
又有人搬着重物,向他们过来,兰迪拉着辛戎退后一步,脊梁抵在墙角的直线上,有些硌。
“为什么?你破产了?”担忧的可能成为现实,兰迪心不由一紧。
辛戎心里觉得好笑,决定逗一逗乐。一瞬,变得愁眉苦脸,低头又抬头,试探地问:“破产了的话,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会有变化吗?”
兰迪一愣,抓住他胳膊,重点仍在“破产”上,“你说真的吗?是因为花大价钱,捞了我和佐伊而造成的吗?”
辛戎装作失望,挣脱束缚,“你只关心我还有没有钱?”叹了口气,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你们美国人呐,谁的钱包深,就为谁撑腰。”
“当然不是!钱,虽然你说过不用了,但我一直就想还给你,支票还是转账,不知道我现在的现金够不够,你要的急吗......”兰迪慌慌张张地解释,举起二根手指,朝上帝发誓,无论他辛戎是落魄还是风光,自己绝对不会违背盟约。
辛戎不语,过了一会,咯咯笑起来。
兰迪发觉自己似乎上了当。
他盯着辛戎的笑脸,长长吁了口气。心忖,人对感情怎么会这般无能?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乱了阵脚。
“对了,叫你来,是有正事。”辛戎领他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精美的请柬,“帮我把这个东西亲自送上门吧。”
兰迪接过来,扫了眼上面的字,一怔。
“你能完成任务吧?”
眼睛对眼睛,兰迪无法逃避,滚了滚喉结,沉声说,没问题。
兰迪按照辛戎给的电话号码联系了对方,那边显然也很吃惊,讥笑两声后,约了见面。
祁宇故意迟到了一刻钟,到达酒廊时,兰迪已经侯在那儿。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叫了杯酒后,没有任何礼貌客套的周旋,直奔主题,“他要你送什么给我?”
兰迪平淡地将请柬递给他。
祁宇狐疑地打开请柬,低头默读上面的内容,隔了片刻,抬脸问对方,“拍卖会?什么意思?”
兰迪语气不咸不淡,“就字面上的意思。”
祁宇将请柬盖在桌上,冷哼,“你们——不会联合起来耍我吧?”
兰迪耸耸肩,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点的酒来了,祁宇咕咚咕咚喝了一半,放下杯子,嘲弄地笑起来,“当他的狗,每天都要摇尾乞怜才能得到关注吧,爽吗?”
语法有几处错误,但不妨碍传递卑劣的意思。
兰迪无动于衷,不语。
祁宇继续攻击,“你以为你现在围在他身边转,就能沾沾自喜了?他这人最擅长包装感情了......”
兰迪有了反应,嫌恶地皱了皱眉。
“他有跟你讲过吗?我和他之间的过去,没有吧......”祁宇观察到对方的不爽,得意地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
祁宇忽然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带着压迫向兰迪逼近,居高临下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我!你能做到吗?假洋鬼子!”
兰迪腾地站起来,恶狠狠拽住祁宇衣领。力道不容小觑,祁宇被勒得呼吸一窒。即使这样,祁宇仍喋喋不休,艰难吐字,“你、你......永远......比、不过、我......”
“你错了,”兰迪咬牙切齿,“别太高看自己了,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能赢得了谁?”顿了顿,用中文一字一句,“他只是恨你,根本不是在乎你,别自作多情。”
仿佛被戳中要害,祁宇脸色变得卡白,眼神溃散。
兰迪松开他,揉了揉手腕。既然已经完成辛戎交待的任务,他不打算再与对方纠缠,将矛盾升级,遂朝门口走去。
“等等——”祁宇叫住他。
他想了想,回头。
“你赢不了的。”祁宇立在桌边,一只手撑在桌上,仿佛这样,才能将将站稳。
兰迪感到莫名其妙,不解又鄙夷地笑问:“赢谁,你吗?”
“他。”祁宇说,“他是毒蛇,你一旦陷落了,就会寸步难行。”
兰迪嗤了一声,“既然是毒蛇,为什么你还要扑过去,把蛇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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