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那她为什么会来美国,有写吗?”
“我不太清楚......”辛戎止声,低头,快速翻到最前面的几篇,囫囵扫了一遍,寻找这个中国女人,为何要背井离乡的蛛丝马迹。
兰迪盯着辛戎,目光变沉,像一道伤口。
一个他从未见过,却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女人,通过一本日记,将许许多多逝去的细节,凝固在纸张上,无法抹去。或许她是无意的,轻飘飘的,可这些字记录下来了,作为一种需要,也作为一条绳索,挽住了母与子间与生俱来的那份感情。
兰迪忽然问:“她一直还想回中国,是吗?她希望我当一个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辛戎微感诧异地抬头。隔了一会儿,抿抿唇说:“哪国人都好,只要你能活得有尊严,少些苦恼就行。”
“真的,她这样说的?”
辛戎点点头,看不出有骗人痕迹。
兰迪释然一笑,“只要这本日记在,我的希望就在。”
辛戎在心中默想,这似乎有点阿Q意味了,好在兰迪并不读鲁迅,更不会懂阿Q到底是谁。
稀奇的是,这一晚,辛戎做了梦。
梦里有人在哼唱着歌,声音很像辛羚。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听过,所以不敢确定。他还梦见了盖恩斯农场里的那条河,平静,河岸之上,是无边无际金黄的麦田。白光闪烁,画面轰然一转,他又来到曾经熟悉的海边,恰在退潮,烈日下的沙滩,晒得发白。那歌声,在浪潮涌来的时候也不散,他甚至能跟着一道哼,哼那残缺却情绪饱满的歌词。
5月17日 比利时锦标赛
天公作美,这次,放了个大晴,赛道状况良好。太阳一出,就热,温度上升,看台上、沙圈外围,到处都是口干舌燥的人,眼巴巴盼着围场里的马开跑,泄火。
兰迪趴在栅栏上,正与练马师和骑师沟通。柚子乖巧安静地站在一旁,偶尔晃动脖子,肩隆上的肌肉像浪一般起伏。毛皮在阳光下,如绸子般,闪闪发亮。
它是重千磅的冠军,赌徒为它疯狂,为它下注,它用四条强壮的腿判决所有人的运气。
“你得悠着点,今天早上最后一次晨练时,柚子的速度有点令人担忧。”兰迪告诫骑师。
练马师边调整马蹬,边搭腔,“对了,要记得给它留一点体力,在最后直线冲刺。”
骑师推了下头盔沿,露出一颗自信满满的额头,眨眨眼,“知道,安心吧,我会再带回来一个冠军。”
人群中忽然传来骚动,视线整齐划一投向同一方位——大屏幕上在滚动赔率,柚子的赔率最低,就在刚才,由1:4,立马跳变成了1:3,兰迪心一惊。吃惊之余,刹那间,又变成了1:2,赔率怎么会在开跑前有如此大浮动?这可不是按照提前说好的来啊......
他猛然醒悟,意识到有人正在场外疯狂下重注,拉低柚子的赔率。
辛戎在楼上包厢内,盯着赔率变化,心底也是一凉,脸色变得凝重。
有人在捣鬼,如果赔率还要继续下拉,跌破1.5,那么他投注出去的一部分钱,根本就是废纸,更别说给祁宇致命一击了。
辛戎狠狠揉了几下太阳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捋清思路——
拉盘搅局的最大嫌疑者,祁宇无疑。
他强迫他押了不止三百万美金,还押了能够“袒露”的全副身家。尽管他留了一丝仁慈,没有赶尽杀绝,没有死抠鸡零狗碎,只需要那下注的财产总额,与自己暗中调查的数字,接近吻合足矣。可反过来,以祁宇立场,这是盘不公平的赌局。
绝境之下,人自有求生本能,好的坏的手段都会使上,即使孤注一掷、不惜血本。更何况这是祁宇,一个绝不甘心走向败局,头破血流都要当“人上人”的偏执小丑呢。
辛戎眉头深锁,那除了拉低赔率外,祁宇还会施展哪些龌龊手段呢?
屏幕画面跳跃,赔率竟又下滑了一些,跌破2了。
盯着这些红色数字,简直要脑充血……可他无法置身事外,敬而远之。
他不再来回踱步,坐下来,托腮沉思,不能中祁宇的诡计,对方是想逼着他追投,稳定赔率。只要保证柚子摘得桂冠,自己就不算输。
惨胜,也是胜。
他思维逐渐清晰,有了个大胆推测——
祁宇说不定买通了自己这边的人,要作马。重赏之下,必有莽夫。可是,会作哪匹马呢?现在场上,除了柚子外,他这边还控制着两匹马,作为保险。
极大可能是作柚子。
作柚子的话,就一定会在赛程中施压,无非就是派遣自己的马使绊子、夹击柚子,更粗暴简洁点,直接让骑师失误……难道不会是.......命令骑师堕马?
在赛马协会眼皮底下,倘若为非作歹得太过嚣张,拉了协会面子,协会可不留情,会直接将“老鼠屎”移交给FBI审问。每一年,不知有多少相关从业者因未守好“底线”落网。祁宇真会这般一意孤行、明晃晃疯癫吗?
辛戎在心底冷笑,情有可原,一个莽撞的外来者,自然参不透这里真正的规则,以及触犯规则后,将会面临的可怖后果。
这时,手机响了,辛戎接起来。
兰迪尽可能平缓住心情,可语气仍藏不住担忧,问怎么回事。
辛戎差不多有了思路,决定放手一搏。他清清嗓子,声线镇定,“我知道大事不好,冷静点,老兄。听着,策略需要改动,接下来按照我说的——”
马儿们出闸了,四蹄一扬,尘屑纷纷起舞,颗粒悬浮在空中,似烟云。它们身姿如燕,与飞无异。
兰迪一眨不眨,紧张地盯着赛道。
辛戎没有多余解释,只告诉他,不能在人身上赌,那就在马身上赌。马比人要来得单纯,何其无辜,它只为奔跑而生。
为了赢,就要把阻挡成功之路的不稳定障碍,提前清除。辛戎命令兰迪松了其他两匹马的蹄铁,一方面,防止骑师控制马反水;另一方面,制造赛道“意外”,若是急速奔跑起来,松动的铝铁环,有近乎百分百的概率,会像回旋镖一样,从马蹄下失守抛向空中。落在这两匹马后的马儿,或者并驾齐驱的,可就惨了。
柚子唯一要做到的,就是一直保持领头趋势,绝不落入马群之中。
即使这样做了布局,还是存有一个隐患——爱尔兰裔的骑师。他究竟有没有被收买?兰迪不可能当场质问对方的忠诚,只能在出发前,仔细检查了一遍马,确认笼头、马镫、马鞍各就其位,没有一丝一毫差池。
“如果需要,就给柚子加鞭。”兰迪盯着骑师,虽在礼貌微笑,眼底却一片肃穆,“辛先生要我转达,这场必须拿下,赢了,他会另外再给你一张支票。”是一种暗示,同时也带点下意识的威胁。
骑师拍拍他的肩,还是那样自信,笑笑,跨上马鞍。
柚子消耗着能量,来到四分之一柱,即将进入倾斜的小道,两匹马不太对劲,开始向柚子夹击。柚子露出举步维艰的迹象。侧方奔出了另一匹马,它的骑师像绝望了似的,拼命鞭打它。它低吼着,如暴龙,越过一匹匹马,冲到了头马位置。
兰迪在心中暗叫,不好,捏了一把汗。
柚子聪明,没有乱步伐,终于等到空隙,以一个短暂的瞬移,转换方向,突破围攻。那一瞬快极了,肉眼不可捕捉,只能在赛后凭借录像,研究出柚子是如何见缝扎针地腾挪。
骑师瘦弱嶙峋的屁股不由撅高,已经完全离鞍,比赛速度变得愈发快,马的喘息也愈加重。就在此时,被辛戎预判的情况发生了。
其中一匹马的蹄铁果不其然地甩掉了,像一枚炸弹,循着轨道,在赛道上爆炸。挨近它的马,不约而同受惊,将中前段阵型打乱,简直称得上混乱。主持人和观众们发出惊呼、尖叫,也哄哄乱作一团。
惟有柚子和甩开马群的头马,不受影响,双双猛而狠地向前推进。
眼见柚子伸长腿,仿若滑翔一样地跑,骑师只能蹬紧马镫,竭力扶住马鞍,防止被它颠到地面。
所有人都该承认,在开跑的那一刻,世界就被这匹烈马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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