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最后的告别结束后,男人微微笑着。
因此,在乘搭电梯返回自己棺椁的时候,男人微微笑着。
因此,在迎接人为凿定的命运这一刻,男人微微笑着。
他以绝佳的耐心与无比的冷静,远程操控着泉镜花的手机,用早已做过手脚的录音解除了芥川龙之介对于[夜叉白雪]的遥控,从泉镜花的异能力之下、救回了她自己的性命。等做完这件事情、用通讯机和中岛敦通话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黑手党首领还感到一阵轻快的愉悦:这样一来,红叶姐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久违的轻快几乎令他哼起歌来。曾经黑不见光的首领室被夕日掩映着,橘橙色铺面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将开未开的这间密室。这是一种令人回忆起酒吧吧台灯的暖色调。他用手指无意识梳理了一下黑发,四年半以来头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外表,并且头一次觉得脖颈上的红围巾不那么像一根吊索。那只未被绷带遮掩的鸢瞳盛着轻轻浅浅的笑意,隽永、缱绻而温柔。这个男人自己看不见,因而并不明白:自己的这幅笑容,分明和不久前试图拙劣模仿的、主世界另一个“太宰治”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觉得自己可以维持这份好心情,直到迎接最后的日落。
怀揣着如坠梦境的喜悦,漆黑、殷红、苍白的男人,他一脚踏出了黑夜,走进了这片夕阳里——
首领室的门,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港口黑手党这位掌握着至高权柄的首领,他并不动怒。他浅浅弯着眉眼,一个真切的表情正要成形:
“红——”
声音戛然而止。
不经许可走进门内的,并不是听令剿杀顶层入侵者的尾崎红叶。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黑发、鸢瞳、沙色风衣,身量高挑瘦削,面容清隽。不知经历了什么,他的风衣衣领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像是被什么利器自上而下地一挥,那条浅色休闲裤的裤脚则沾上了血迹。这个人走路时稍微有些踉跄,以至于用右手推开门的时候,左手则狼狈地背在身后。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首领沉默地注视着这位入侵者,直到他慢吞吞地走进来,站定在自己面前。
太宰治与太宰治互相对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底,看见自己是一个怪物。
“……我不明白。”
首领缓慢地,费解地说。他像是目视着一个无解的谜题:
“如果你是太宰治的话,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你是太宰治的话,为什么你要试图阻止我。)
这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知道,在已经被抹消的时间线里,这个问题也曾经飘荡在空气之中,制造出一种空洞而无望的回声。
唯一知道答案的这个人,他本想要回答对面这个笨蛋,跟他说“蠢货、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又想说“我真是最讨厌…………”,还想一拳揍在这个死气沉沉毫无求生意识的脸上。
可是这会儿太宰望着对面裹缠黑衣的首领,望着他眉眼间依然萦绕未散的轻松笑意,知道这个人心愿以偿,已经心满意足可以去死了,然而在惊鸿一瞥之间,太宰从那只眼球晶体的反光中见着一个人影:他死气沉沉、毫无求生意识、满脸漠然而倦怠,带着一股子冷静的疯劲。太宰这才惊觉:怪物竟是我自己。
好吧。太宰心里想:我们依然是镜子的两端,只不过彼此映照出对方的面容罢了。
他便懒得同这个家伙多嘴解释些什么。三次元、高维度、绝望世界、纯白房间、主世界……这么多人祈求一个奇迹,这个奇迹在他舌尖上滚了滚,只干巴巴吐出几个字:
“是为了……这个世界。”
太宰说。
这话一说出来,粗粝如地狱炭火的嗓音差点把空气也拖拽出一道粗糙刮痕。这声音曾惊到所有认识“太宰治”的人,但是真正站在另一个自己的面前时,这一个首领太宰却只是了然地微微抬起眉梢:
“你吞了那个药吗。为什么?”
太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地回答:“与你无关。”他说。
通过那条银舌头,太宰吐出真假难辨的话语。
通过那张神情莫测的面容,实在难以判断太宰相信了没有。
而话音落下,好像同时判断出言语交锋已经在三句话之间告一段落了似的,武侦太宰向前迈出一步,同时,首领太宰向后退了一步。
“手伸出来。”太宰说。
“我不能冒险,”首领断然回绝。
“这个世界还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太宰冷笑着,讥诮地望了另一个自己一眼,眼底浮现出毫无保留的冷酷,同时打破了粉饰的现实,说出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的话语:
“毕竟……你耗尽心力布局四年,劝诱芥川的妹妹小银、提前从孤儿院带走敦君、制造二人的矛盾,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太宰冷静地说出一个名词:
“‘异能特异点’。由敦君和芥川君异能交汇时产生的特异点,以及灵魂交汇时所产生出的,超越力量的东西。*……为了在未来拥有保护‘书’的力量,他们二人必须在生死搏斗之中认识到这一点才行。基于这个理由,你才安排了这一切,是这样没错吧。”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句,首领以沉默作为答案。
“那么同样的道理,我们二人之间,也可以创造出‘异能特异点’。”太宰冷静而理智地说,“[人间失格]是没有特例的、绝对的无效化异能力,显而易见,当[人间失格]与[人间失格]相接触的时候,会产生一个无限循环的悖论……[人间失格]永远不能够无效化[人间失格],因此,‘异能特异点’诞生了。”
太宰语气平淡地催促:
“快点。我可不想握男人的手啊。”
“……”首领太宰眯起眼睛,“你终于疯了?”
太宰冷冰冰瞪他一眼:“这都是谁的错?”
“你的。”港口黑手党首领秒答,平静之中带着点委屈,委屈之中甚至带着点调侃。他说话的语气平缓极了,以至于句尾捅的一刀令人猝不及防: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错。太宰治。”
首领太宰安静地说。
“……”
“……”
凝固如实物的空气降临在这间首领室里,两个还活着的男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产生了窒息一般的痛楚。
果然,太宰治对太宰治,是绝对不留情面的。
“果然,我无法原谅‘太宰治’。”首领太宰说。
“果然,你就是个胆小鬼。”武侦太宰说:“‘太宰治’,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这位主世界的太宰治、‘书’外侧唯一真实的太宰治、无数可能世界的源头,他毫不留情地将言语化作利刃:
“就让我用某个未来森先生会对敦君说的话来回复你吧,太宰,你这家伙。”
武侦太宰脸上浮现出堪称是冷酷的表情。
“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死……”
“你只是,不想活了。”
“……开什么、玩笑?!”另一位太宰猝然侧过脸,几乎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在脸上。他狼狈地喘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才把无坚不摧的面具重新黏回到脸上;他不知道这面具已经逐渐千疮百孔、布满裂痕,而武侦太宰明白:自己只需要再施以一丁点力道。
他便又向前走了一步。
“停步,”首领太宰心生动摇之余,依然注意到对面的动静,心知不能够给任何一个太宰治反击的机会,在心底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便伸手去怀里取贴身放置的手枪:“这个世界、我不能——”
短短时间内的第二次,首领被迫停了下来。
一截雪亮的刀尖,抵到他的喉咙前。
“…………”
首领太宰罕见地失语了片刻,才低低笑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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