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80)
随后两人又去了三味堂, 托掌管三味堂的药婆婆帮忙练了一些丹药。约定好取药的时间, 孟七七便匆匆赶回他的小楼。
小楼名叫白云深处,掩映在竹林间, 与其他的楼宇都相隔甚远。
不知是哪位师兄派人前来打扫过了, 小楼的门敞开着, 风穿堂而过,吹得楼里薄纱轻摇,一如当年陈伯衍跪在楼外请求孟七七收徒时看到的一样。
孟七七一回到楼内,便立刻打坐入定。禁术的反噬快来了, 他需要把伤害降至最低。陈伯衍在一旁为他护法, 不一会儿小玉儿和青姑也来了, 还搬来了自己的铺盖卷儿。
原来,之前因为孟七七还未回来,三师娘便让他们住在自己那儿,免得他们在这偏僻的小楼里,没个照应。如今孟七七回来了,他们自然要搬回来与师父同住。
“大师兄, 师父他还好吗?”小玉儿抱着他的铺盖卷儿坐在门槛上,担忧地看着他师父。
“放心,他没事的。”陈伯衍摸摸小玉儿的脑袋,目光却也片刻不移地落在孟七七身上。宁静的午后,一大两小守在小楼的门口,等日头慢慢西斜。
这可苦了其他的师兄弟们,譬如阁主座下的其他弟子,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大师兄决策,愣是找不着人。
经徒有穷师弟的好心提醒,他们才找到小楼。风风火火地跑过去,收获大师兄冷酷无情的一眼:“不要喧哗,惊扰了小师叔,所有人去刑堂领罚。”
众师弟瑟瑟发抖。
小师叔气得在背后吐出一口血来。
众师弟惊恐昏厥。
小师叔摆摆手表示无碍,这吐血么,吐着吐着就习惯了。然后众师弟就看到他们那个冰山大师兄,一把抱起虚弱无力的小师叔,到最里屋去了。
鸦雀无声。
这怎么感觉有点……不大对啊?
入夜,小玉儿哼哧哼哧地又把他的铺盖卷儿抱进孟七七的房间,准备跟师父一起睡,好照顾他。可是等他到的时候,床边的位置已经被大师兄霸占了。
“大师兄,我要睡这里照顾师父的。”小玉儿诚恳说道。
陈伯衍想了想,问:“你师父可有告诉过你我们的关系?”
小玉儿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的懵懂无知。可就在陈伯衍放弃这个问题时,他又问:“大师兄,你是想做我师娘吗?”
陈伯衍:“……”
小玉儿:“除了我,只有师娘才可以跟师父一起睡的。萧潇师弟已经大了,青姑师姐是女孩子,都不可以跟师父睡的哦。”
陈伯衍无言以对。
小玉儿最终放过了他,因为青姑急匆匆跑过来,捂住他的嘴把人拖走了,还顺手把门带上。姐弟两人不知道在门外咕叨着什么,总之隔了许久才跑开。
陈伯衍失笑,转头看了看已经睡着了的孟七七,和衣在他身边躺下,伸手轻拍着他的背,用自身的元力一遍遍地帮他舒缓经脉。
其后的几天,孟七七一直保持着虚弱无力的状态。要么躺着,要么打坐入定,日子过得相当平淡。
徒有穷和戴小山几个去过金陵城的,时常来小楼报道,就连独来独往的穆归年也来向孟七七请过安。只是他们都不敢打扰孟七七休息,总是跟小玉儿和青姑在小楼外玩耍。
孟七七时常倚在门口看他们玩闹,听徒有穷抱怨说“三师娘的芦花鸡太狡猾了,怎么也捉不到它”。他知道,这帮小兔崽子打着为小师叔炖鸡汤的名义,在痛失第十三盆君子兰的大师兄的默许下,已经对芦花鸡实施了三次抓捕行动。
可惜孟七七到现在都没能喝上鸡汤。
今天他们采取了第四次行动——用大师兄的第十四盆君子兰作诱饵,诱捕芦花鸡。
但毫无疑问,这事儿是瞒不过陈伯衍的。此时此刻参与此次“剿匪”活动的弟子们,总计七人,正一字排开站在小楼前,生无可恋地接受陈伯衍的批评教育。
这其中竟然还有穆归年。
据说他只是恰好路过,被芦花鸡啄了一口不说,还被当作同谋一同逮了回来。
孟七七笑得眼泪直流,只觉得因为身体虚弱而变得有些阴郁的心情,都轻松许多。
第五日,孟七七身体已无大碍,萧潇的信也如期而至。
信上说,皇帝果然开始怀疑开启大阵者另有其人,神京的戒严恐怕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再加上皇帝把先后两任孤山小师叔逼出神京的传闻,近日神京街头的修士大为减少,还爆发了一起修士与普通人的冲突。
另外,季月棠仍在西林书院读书,鬼罗罗则离开了神京,不知去向。
最后,萧潇提到了蔡东家。如今的吉祥客栈摆满鲜花,生意好得很。公主殿下奉命整顿后三街,已经把吉祥客栈的地皮直接判给了蔡东家,从此以后再也不需要担心交不上租子了。
“有公主殿下照拂,吉祥客栈不会有问题的。”陈伯衍训完话,走过来坐在孟七七身边陪他。
“我不担心这个,我在想季月棠和鬼罗罗之间,会不会也有关联。还有金满,他与陆云亭的赌约牵扯出了扶摇山人,更借机把那个同样会一百零八剑莲华的神秘人抖落出来。他的这条线,看似与张家血晶石这条线没有太大的关联,可仔细想想,却又无法完全分割开来。他会提醒我这个人的存在,证明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隐秘,有关于这个扶摇山人,还有周自横。”孟七七道。
陈伯衍思忖片刻,道:“若要大胆猜测,还有一点不知小师叔有没有想到——扶摇山人那把失踪了的剑,名叫摇光。”
孟七七微微眯起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神京城中也有一把剑失踪了,它是尧光帝的佩剑。但仅凭名字的相似,不能说明什么。”
“可拿走无名剑的,应该是缠花仙子。”陈伯衍道。
“即便摇光剑就是无名剑,可它现在在哪儿呢?”孟七七问。
“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它。”
“你确定?”孟七七挑眉。
陈伯衍道:“都说蜀中是个神奇之处,天下仙门三千,有九成九都在蜀中。蜀中的山,十座里有九座跳下去,都能捡到绝世秘籍。我相信我们的运气也不会差。”
“我的运气一向不差,是你的太差。”孟七七挑眉。差到能失忆,这运道天下绝无仅有。
“是,小师叔。”陈伯衍乖乖服软,看着孟七七明显变好的心情,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
此时被陈伯衍训过后蔫了吧唧的一群人,又重新振作精神,熬不成鸡汤,决定去烤鱼。为了谨遵大师兄教诲,玩闹的同时也不忘修炼,他们决定去山下用孤山剑诀插鱼,然后把鱼烤了献给小师叔。
不用说,这么完美的法子,一定是徒有穷想出来的。
结果当然是他们差点炸了整个河道,捕回来一大筐鱼,无一活口。陈伯衍几乎可以预见明日山下就会流传“有食人鱼怪出没,场面血腥”的谣言,届时村民们上山求援,他是管还是不管?
徒有穷知道大师兄要动怒,凭借其多年的斗争经验,他先撺掇着大家把鱼烤了,然后让小玉儿拿着烤鱼屁颠屁颠地献给小师叔,拉拢敌营大将。
这鱼其实烤得并不好吃,但孟七七看着小玉儿沾了灰黑的脸和期待的小眼神,觉得滋味还是不错的。
于是当陈伯衍沉着脸准备镇压时,孟七七伸手拦住他,救下了一帮缩着脖子当鹌鹑的顽劣师侄。
“好了,看在这条鱼的份上,今日就先饶过他们吧。”孟七七笑道。
“小师叔,师弟们太过顽劣,不管不行。”陈伯衍坚持。
孟七七便慢悠悠地咬了口鱼,道:“那我吃了鱼,就是共犯,你岂不是还要罚我?”
陈伯衍无奈:“师侄不敢。”
闻言,孟七七朝小玉儿眨眨眼。小玉儿又朝徒有穷兴奋地握紧小拳头,大家都很开心,除了陈伯衍。
更让他不悦的是,孟七七身体恢复大半后,便再也不让他陪床了。不让他陪床便罢了,还让他去打坐。
打坐这件事,算是永远都过不去了。
那陈伯衍也不打算与他好声好气地来,要他去打坐?可以。
月光如水泼满地面,孟七七被陈伯衍一把拽在怀里,被迫一同打坐。他愈挣扎,陈伯衍抱得越紧,最后他只能无力地喘着气,道:“趁人之危,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陈芳君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汉,趁人之危又算得了什么?”陈伯衍把头搁在他肩上,嗅着他刚洗过的发间清爽的气息,低声道:“你再动,怕是连坐怀不乱也不能了。”
孟七七果然不动了,只是他心跳得厉害,身上又仅着一件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的。他兀自调整着气息,陈伯衍却不让他如愿,一只手探进里衣触摸到他发烫的皮肤,一点儿都不含蓄。
孟七七咬牙切齿,道:“你既做了君子,就不能如君子一般表里如一吗?”
陈伯衍轻笑:“我何时承认过我是一个君子?”
“真该让你那些师弟都来看看,他们大师兄到底是什么人。”孟七七抓住他作乱的手,语含嘲讽。
陈伯衍丝毫不气,亲吻着他的耳朵,在他耳旁轻轻吐气:“好啊,不如小师叔现在就让他们过来,让他们看看我们在干什么。”
“你要不要脸?”孟七七转头看着他。
“小师叔。”陈伯衍与他对视,道:“我们的事,我已经想起大半了,你要让我回忆一下从前相处的细节吗?”
孟七七心中警惕,立刻回绝。
陈伯衍却自顾自地说着:“你记得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跟我说什么吗?”
“闭嘴。”孟七七伸手捂住他的嘴:“我陪你打坐,行了吧?”
陈伯衍在心中无声地喟叹着,那是代表着满足、欢愉的叹息。随着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他被冰冷表象掩盖的本性,开始慢慢、慢慢地恢复。面对别人,他当然不能有所表露,世人熟知的,也仅仅只是那个拜入孤山后的陈伯衍。
只有在面对孟七七时,他才是最真实的他。
可是,他又隐隐感觉到自己与从前有所不同了。
若是从前的陈伯衍,此时他一定已经把孟七七脱光了衣服压在床上。年少时血气方刚,他有时并不能很好地顾及孟七七的感受,他想要,就做了,没什么可犹豫的。
现在他却舍不得了,哪怕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哪怕孟七七仍是那个学不会拒绝他的少年。
于是他就这样抱着孟七七坐在席上,两人的心贴得极近,在月光下产生着奇异的共鸣。
这原是一个温馨的画面,可很快陈伯衍发现孟七七正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他,似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你是不是……”
话说道一半,又戛然而止。
但陈伯衍知道他准没好话,果然,孟七七状似无意地瞟了眼他下面,表情很是怀疑。
陈伯衍被他这眼神气到了,这小疯狗到底有多不识好歹?
孟七七心知不妙,立刻正色道:“方才萧潇的信上还提了一句话,季月棠曾对他说,我是因为你的剑体觉醒,所以才有了修炼的资格。你说他的话是真的吗?”
陈伯衍蹙眉:“他确定这么说?”
孟七七:“确定。我起初以为是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经脉打通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结果。可我现在仔细想想,你我之间确实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这在我们分开之前是绝对没有的。譬如你的本命剑对我的亲近,我体内留有的你的剑痕的力量,这都是极为特殊的现象。”
“其实想要证明这一点并不难。”陈伯衍道。
“嗯?怎能证明?”孟七七疑惑。
“只要你亲我一下,无妄会告诉我们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要离开孤山啦,进入蜀中后就是真正的修仙世界大闯荡啦~
☆、共鸣者
孟七七对陈伯衍的话将信将疑, 因为恢复本性的陈伯衍可是脸厚心黑之辈。可他是个男人, 亲一下又不会怎样,扭扭捏捏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既然要亲, 那就要大大方方、掌握主动。
于是孟七七捏着陈伯衍的下巴直接亲上去, 调戏陈大师兄, 他可是行家。
可是这一亲,坏了。
孟七七的腰被陈伯衍牢牢箍住, 神识在没有他本人授意的情况下主动张开, 与陈伯衍的交融在一起。这样的亲吻,不仅仅是身体的接触, 更像是两个人灵魂的交流。
这是……神识共鸣?!
孟七七闭上眼, 甚至在脑海中感应到了无妄的存在, 他看到了那柄悬于陈伯衍丹田之中的小剑。
它在嗡鸣、在兴奋地翻跟头,甚至于孟七七好似读懂了它要传达的意思。
它在说——你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
这太神奇、太让人震惊了。
无论是无妄传达的意思,还是这次神识共鸣,都太神奇了。古往今来, 从没有哪两个修士可以共鸣到这个程度。即便是感情甚笃的道侣、或是亲生的兄弟, 想要达到神识共鸣的程度, 也是需要无数次尝试的。
他们会不可避免地失败,甚至有时需要借助特殊的功法,因为每个人的神识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是他与陈伯衍仅仅凭借一个吻就做到了,而且他能感觉到因为这个共鸣,他的神识在不断壮大。
那一瞬间,他感知天地元气的能力、吸收的速度, 仿佛都有了恐怖的增长。
孟七七用力推开陈伯衍,大口地喘着气。
陈伯衍拥着他,问:“怎么了?”
“我感觉……”孟七七微微蹙眉,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明明神识共感对他来说是好事,可他心中却忽然产生一种危机感,好像他变得不是他自己了。
缓了口气,孟七七问:“无妄说,我是它的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陈伯衍的眸中泛出一丝惊讶,他并没有听到两者的交流。沉默片刻,他说:“或许就是字面意。”
“字面意思?”
“我的剑体觉醒得并不完全,阿秀。”陈伯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陈家每一个觉醒者,最后修的都是无情道。所以当时我的失忆、性格的转变,没有任何人觉得奇怪。”
孟七七蓦地站起来:“你之前怎么没有告诉我?”
陈伯衍望着他,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永远都不知道。”
“可是你现在已经告诉我了!”孟七七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了,什么无情道,难不成日后陈伯衍要再把他忘掉一次吗?!
陈伯衍站起来,轻轻抓住他的手,道:“你看,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可是你难道没想到吗,你已经把我拉回来了。”
孟七七蹙眉,陈伯衍便继续解释道:“没有任何一种天赐的强大,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大道无情,它赠与你强大的力量,必定会把你变成与它一样的存在。也只有这样,力量才会更纯粹。对于陈家和他背负的使命来说,我作为一柄力量强大的剑,比作为一个人,更有用。”
孟七七不认同这种说法,立刻就要驳斥,可陈伯衍拦住他:“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是事实,在陈家历代的牺牲面前,几乎没有可辩驳的余地。我娘是有私心的,所以她把我送到剑阁做最后的努力,但若我归去时仍走了前人的老路,那她也没有任何办法。但现在看来,她把我送到剑阁可能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我?”孟七七问。
“你还记得吗?我刚到剑阁就碰到了你,即便这几年中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可影响却始终存在。我放不下你拒绝收我为徒的事情,不管我有没有忘记你,你始终在我心里。大道对我的转变,就永远无法彻底完成。”
孟七七从不知道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还有如此紧密的联系。他来回地踱着步,蹙眉深思:“那无妄说的我是它的一部分,具体是指?”
“大道没有料到的一点就是——剑体觉醒之时,你就在我身边。尽管我昏迷着,但剑体觉醒时爆发出的力量还是遵从我的本心,分了一小部分进入你的体内。所以你我的神识高度契合,力量同出一源,这或许就是无妄想表达的意思。”陈伯衍道。
孟七七蓦地停下来,他想起周自横的话,喃喃道:“老匹夫曾经说过,那天我受的伤真的很重,丹药根本救不回来。如果不是我突然打通经脉获得了修行的资格,他用自身的元力帮我运功疗伤,那我就、我就……”
所以救了我的人,还是你吗?
孟七七的心有些乱,既生出无限暖意,又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老天爷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它欺骗了他,让他以为自己总在孤单行走的路上,可事实证明,无论是在每次元力对冲时保护他的,还是在关键时刻救下他的,都是陈伯衍。
他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失忆者,与陈伯衍一样在黑暗中摸索。
他忽然记起周自横对他说过:有情无情其实只在一念之间,不要让老天蒙蔽了你的眼睛。
他曾经怨过陈伯衍吗?
确实是怨过的,他又不是什么圣人,没有多高尚的情操。可如果这只是老天爷设下的一个骗局,那就太操蛋了。
“阿秀。”陈伯衍看着他明明刚开始很感动,瞬间又一副要发飙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抓住孟七七的手,道:“如今我与无妄的交流还不够顺畅,刚才那些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们可以再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孟七七疑惑。
“把手伸出来,运转功法。”陈伯衍说着,拉着孟七七重新盘腿坐下。两人掌心对掌心,功法运转的同时,银色的莲花与剑痕同时在掌心浮现,而后,紧紧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