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36)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小山师兄有个绝活,但是他一般不常用。”
“为何?”孟七七好奇。
“因为那个不好用啊。”徒有穷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小师叔解释,小山师兄有时厉害有时不厉害,个中缘由恐怕只有戴小山本人才能解释清楚。
戴小山此时仍未使出徒有穷所说的那个绝活,他虽展示出了身为一个剑阁弟子应有的实力,可面对王宁,还是差了一些。
“这个王宁好厉害啊,师父。”小玉儿结束了打坐疗伤,站起来道。
孟七七点头,能被王常林当作杀手锏使出来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之辈。又是一次激烈碰撞过后,戴小山倒射而出,足尖点在湖面上划拉出一道水线,身形晃了晃才堪堪在水面上站稳。
他喘着气看向王宁,神色冷峻、凝重。
视线的终点,王宁仍风度翩翩,既没有趁胜追击,也没有用言语奚落,尽显王氏遗风。
人群中响起赞扬声,王宁也无任何得色。与他相比,空有俊美面貌的戴小山确实稍逊一筹。
水滴顺着剑刃落入湖面的刹那,王宁再度向戴小山攻去,“得罪了!”
王子谦见结局已定,悄然退出人群。此时一个王家的随从迎上来,附耳道:“族长请公子过去。”
王子谦点头,顾叔同还在塔内,他必须再努力一把,不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思及此,王子谦转身匆匆往塔内行去。
孟七七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与此同时,城中某处,今日未在湖心比武场现身的大长老王敬出现在一家茶楼内。
“怎么样?那边什么反应?”王敬戴着兜帽遮住脸庞,声音也刻意压低。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相貌平庸,唯一双眼睛隐约透出一丝锐利,“那边拒绝再出手了,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王敬气得一掌拍在桌上,“真是目光短浅。既已出手,必定要斩草除根,怎能就此收手,留下大患!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周自横有多可怕、多难缠,他们根本不明白!”
男人恭敬地低着头,不敢答话。
王敬缓了口气,将眸中的歇斯底里稍稍收敛,道:“如果鬼罗不肯出手,那我们就自己动手。我可还是王家的大长老,等到大比结束,王常林即便不想插手也不得不帮我。你安排下去,我们……”
两人的交谈声渐渐小去,茶楼外的街上,一位十八九岁的锦衣贵公子优哉游哉地走进一家胭脂铺子,青葱般的手指拂过一盒盒透着花瓣香气的胭脂,手腕上的金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作响,悦耳动听。
这样一位小公子,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此人便是鬼罗罗,他买了几盒胭脂,兴高采烈地用点缀着珍珠的匣子装好,又去莫愁湖边租了一艘船。
可他的船刚离开岸边,就被另外几艘给拦了下来。今日的莫愁湖不准行船,不管小船大船都不行。
鬼罗罗挑眉,目光扫过湖上几艘画舫,“那他们怎么可以?”
为首一个浓眉青年答道:“那可是王家的船,当然可以。你快回去吧,想游湖什么时候都可以,别给自己惹事。”
“这湖又不是王家挖的,凭什么呢?”
青年没料到鬼罗罗如此不识相,看他手里还抱着个珍珠匣子,料到这肯定又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纨绔子弟偷跑出来玩耍,却拎不清状况。
“你是谁家的?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快快回去,你爹没有告诉过你王家的地盘不能乱闯吗……”青年自以为善心地劝诫着,言语里充满着对王家的尊崇与掩藏不住的傲慢,却不料眼前黑影一闪,额头便被重物击中,头疼欲裂。
“啊!”青年发出惨叫,破了一个小洞的额角汩汩地流下血来,瞬间便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颊。他哆嗦着伸手去摸,瞪大了眼睛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忽觉一阵头晕眼花,竟就这么直勾勾地倒了下去。
倒下之时,他看到鬼罗罗绣着云纹的黑色锦靴,一滴血从他手中的匣子角上低落在他的鞋尖,被鞋面的黑色吞噬。
“扑通!”青年直接栽进了莫愁湖中,鲜血从水中泛出。
短暂的死寂扼住了周围人的喉咙,直到岸边飞鸟惊起,尖叫声才打碎了一岸旖旎□□,“杀人啦!杀人啦!!!”
人群四散奔逃,青年的同伴一个个愤怒又后怕地看着鬼罗罗,却一个都不敢扑上去。
鬼罗罗的唇边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吓得人肝胆俱裂,他一步步靠近,说:“我爹娘早死了,我最痛恨别人提起他们,你们是不是也要来说道说道?”
与此同时,湖心比武场也迎来了相差无几的惊叫声。
“死人了!北斗门的蒋斜死了!!!”一个王家的小管事从塔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满目惊惧,声音更是毫无遮掩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什么?蒋斜死了?!”
“怎么会、不是刚刚只是晕过去了吗?”
“老天爷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从戴小山和王宁身上转移,就连孟七七也蹙眉朝塔中望去。
刚刚他用神识确认过,蒋斜只是受了些不轻不重的内伤,怎么可能在短短一炷香时间内暴亡?
这死讯来得太快、太急了,肯定有问题。
“让开!”于尧身影如风,从七楼迅速掠下,完全失了从容。他刚刚还看过蒋斜,走之前他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死?!
“等等,那是什么?!”忽然,一道惊呼声再度将众人的视线转移。
无数人齐齐望去,只见戴小山剑上清辉暴涨,几近透明的剑的残影在他面前围成了一道圈,而这圈中,他的山岳剑破风而去,直指王宁。
这一招威力太大了,大到露台上的修士们都感受到了迎面刮来的劲风。他们震惊了、呆住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这一招分明有着第二层大圆满的威力,而且它根本不属于孤山剑诀,而是王家的琅琊剑法!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能作答。
王宁亦错愕不已,这一招分明是他刚刚对着戴小山发出去的,可现在为什么会回到他自己的身上?戴小山怎么可能会琅琊剑法,这不可能!
然而□□裸的现实就这样摆在他面前,王宁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先压下心头疑虑,全力阻挡。
孟七七身为孤山小师叔,却很快猜到了答案——是镜花水月。
这是极其狡猾的一招,看似强攻,实则却是典型的以守代攻。它能在修士身前构筑一道无形屏障,无论对手使出什么招数,都能原模原样地将这招返回去。
但这一招并不在孤山剑诀之内,而是周自横自创的招式,鲜少施展,是以无人认得。
可这镜花水月听起来容易,施展起来却非常困难。
首先,这一招极难学会,悟性、天赋、勤勉缺一不可。
其次,双方修为不能相差太多,否则施展镜花水月的一方极有可能没能把招式返回去,还会遭到反噬。
戴小山此前不显山不露水,直到此时才施展这一招,恐怕心中也无十足的把握。可现在他成功了,镜花水月返回去的这一招,足有王宁原来那招的九成功力!
万事开头难,他成功了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镜花水月这一招,讲究的就是一个手气。
渐渐的,露台上有人看出门道来了。
“这……虽然不知道戴小山是使了什么神异的招式,可现在这情况……不是王宁在自己打自己了吗?”
“是啊,这可真是……”
“这可怎么打?”
局面陡然反转,众修士们议论纷纷,眨眼间又把蒋斜忘在了脑后。可于尧没忘,孟七七也没忘,他伸手将小玉儿拉到身后,叮嘱道:“你看好你师兄师姐,待会儿若是打起来,躲远一点。”
“好,师父。”小玉儿谨记师父的话,拉着徒有穷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小玉儿刚刚退后一步,宝塔二楼的窗子便被人一掌轰开,身着玄衣的于尧暴掠而出,“孟七七,你赔我徒儿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仍然没有写到小师叔开大,哭唧唧,不过下章就是啦~~~
对了,晋江出了个防盗功能,我从来没用过,打算从下一章开始试一下,么么哒~
☆、恩义绝
“铛!铛!铛!”千钧一发之际, 孟七七掷出环首刀, 环首刀飞速旋转着划过一道圆弧,打偏了于尧的数道元力飞剑, 而后不受控制地飞向宝塔, 将二层屋檐上的瓦片劈碎。
霎时间, 碎瓦飞溅,周围修士纷纷挥袖抵挡。孟七七则已拔出秀剑, 毫不留手地将一招万剑归宗送给了于尧。
于尧被万剑归宗逼退至莫愁湖上, 手中长剑在水面上划过,水中便似响起惊雷。下一瞬, 长剑一挑, 水浪朝孟七七扑去。
孟七七身轻如燕, 天青色纱衣随风摇曳,只一个呼吸便出现在于尧身后,秀剑掠过一道寒芒,直刺于尧后心。
“这……怎么回事?!”钟吾趴在栏杆上看着, 满脸错愕。刚才先是蒋斜忽然传出死讯, 他们还没见到尸体呢, 戴小山忽然逆转局势开始压着王宁打,然而还不等他们把心中的惊愕消化,于尧就又跟孟七七对上了!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不光光是露台上的年轻修士们没有反应过来,七楼上的各派长辈也慢了一拍。
王常林站在栏杆边,面色沉凝, 出了这种事他必须尽快摆平。于是他一边吩咐手下尽快查明蒋斜暴亡之事,一边准备下去阻拦。
此时王子谦也在七楼上,跟在顾叔同身边做最后的努力。顾叔同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是以方才发生那么多事,他都好似恍然未觉。可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再继续坐视不理,于是他站起身来,欲随王常林同去。
前头,王常林却被唐礼拦了下来。
王常林蹙眉,“唐兄这是何意?你不担心孟秀安危吗?”
唐礼面露不虞,“我们剑阁与北斗门之间的恩怨,王族长就不要掺和了吧。”
“唐兄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大家都是仙门中人,同气连枝。况且这是在金陵,我们王家乃是东道主……”王常林道。
闻言,蓑笠翁忍不住站起来道:“王族长,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找出蒋斜死亡的原因,这样才能从根源上解决纷争啊。”
天姥山乃方外之地,一贯不爱插手仙门纷争,可他们到底与陈家不一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许蓑笠翁再保持沉默了,而且从私心上来说,他更偏向剑阁。
王家,毕竟太过世俗了些。
“我去吧。”顾叔同站出来,“顾某与剑阁和北斗门皆无瓜葛,有我出面,想必会好一些。”
其余人纷纷赞同,不论如何,得先把局面稳住。
见状,唐礼暗自松了一口气,有蓑笠翁这句话,再加上本就公正的空明大师,以及顾叔同,想必就算还有人使得出阴招,局面也不会太过糟糕。
但唐礼着实担心小师弟和弟子们吃亏,顾叔同一去,他也立刻跟上。紧接着是蓑笠翁与空明大师等人,整个七楼瞬时空了大半。
陈无咎落后一步,背着手如闲庭信步般踏空而行,不多时便出现在孟七七与于尧附近。
孟七七已动了杀心。
蒋斜如无意外就是被人刻意杀死的,方才与他有过冲突的只有孤山剑阁,无论换做是谁,第一时间怀疑的对象肯定是孟七七。而于尧刚被孟七七扫了颜面,正在气头上,爱徒的死无疑会使他短暂地失去理智。
双方鹬蚌相争,真凶渔翁得利。
孟七七看得明白,可他却不由怀疑——于尧真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一点都看不出破绽么?或许他看出来了,于是顺水推舟,把罪名安到孟七七头上。
一个死了的蒋斜,已经没有价值了,但是他的死价值千金。
孟七七从不吝啬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手,对方的做法很聪明很有用,但他很不喜欢。
于是他动了杀心,反正是与尧先动的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公平得很。
澎湃的杀意被刻意压缩,附上剑刃,孟七七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惊鸿照影一出,身影如鬼魅般出没于于尧四周。轻咬舌尖,血腥味在嘴中蔓延开来的同时,孟七七剑上清辉再涨一寸,唰地在与尧胳膊上带起一条血线。
于尧陷入苦战,他愕然地发现孟七七的修为竟忽然暴涨。他这般年轻就能有与自己拼杀的能力,修为至少在第三层小圆满,这已经很令人惊讶了,可现在他的修为居然又上一层。
第三层大境界,每一个小境的跨越都千难万难。有人几十年难有寸进,有人终其一生也摸不到大圆满的门槛,可孟七七说进境就进境,天赋着实可怕。
虽然这突然的修为暴涨一定是因为开启了某种秘法的缘故,但有这种秘法傍身,就已经足够让人忌惮了。
但这还不足以让于尧就此产生惧意,感受到孟七七藏在攻势中的杀意,他只有冷笑一声,“竖子尔敢!”
你真当我堂堂北斗门大长老于尧,是你想杀就杀的吗?
孟七七回以更凌厉的剑光,“有种你别跑啊!”
孟七七要杀于尧,全力把于尧往湖心比武场的反方向带。
于尧虽不惧孟七七的杀招,可他没想要与孟七七拼个你死我活,是以全力往从后方赶来的空明大师处靠拢。只要拖到第三人出手,孟七七想杀他就难了。
“两位住手!”最先赶到的是顾叔同,他一声断喝立刻拔剑出鞘,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误伤。
孟七七却只当没看见,手中秀剑避也不避。顾叔同却不想伤他,忙把剑往右偏移几分,恰在此时,斜里飞来一把剑,威力不大,却好死不死地将顾叔同拦下。
顾叔同余光一瞥,是戴小山。
他与王宁就在不远处,此时两人刚好分出胜负,戴小山立刻不假思索地将手中剑掷出,为孟七七挡下顾叔同。
孟七七趁机杀向于尧,于尧因为顾叔同的到来而失了防备,急忙侧身避过,可秀剑仍在他肩膀上划拉出一个好大的血口。
鲜血飙射,落入水中。
于尧脸色铁青,却并未冒进,反而按捺下来急速后退。此时顾叔同已摆脱了戴小山的纠缠,而空明大师业已赶到。
可陈伯衍也到了。
无妄剑出,陈伯衍以一人之力拦住顾叔同与空明大师。这二位虽不想看到于尧被孟七七斩杀,可也不愿对陈伯衍动手。
后面,还有唐礼。
于尧见状不妙,立刻大喊:“陈伯衍,你不要助纣为虐!”
陈伯衍无动于衷,若是细看,便可发现他眉心剑痕处的霜雪之意更浓,衬得他的眸光愈发淡漠。
他看向远空的陈无咎,两人四目相对,无声的斗争悉数藏在他们的眸中,只有湖水感知到了,在不安地沸腾。
陈无咎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他总感觉此时的陈伯衍与之前稍有不同。他在警告自己不要出手,可是这个自从剑体觉醒后便愈发冷情的人,为何会对孟七七如此回护?
陈无咎眯起眼,心中的猜疑加重,他甚至忍不住想对孟七七出手,以此来试探陈伯衍的反应。
可他只是想想,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
倒是顾叔同心中焦急,“空明大师,你拦住他,我去前面!”
空明大师点点头,法杖前指拦下陈伯衍,同时朗声道:“孟施主,我等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还请不要妄下杀孽啊!”
“这话,大师应当与于老狗去说!”孟七七神色冷厉,眉目狂傲,手中秀剑高高扬起狠狠落下,龙吟之声响起,水中顿时波涛汹涌。
水龙吟!
于尧等不到顾叔同来帮他挡这一剑了,斗转星移之后他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侧,长剑扬起,数十道元力飞剑朝孟七七凝聚而成的水龙暴射而去。
元力飞剑贯穿龙身,几乎将水龙打散,甚至迸溅出的水滴都带上了些许元力,打在人身上疼痛难忍。
孟七七却浑然不顾,足尖在龙头轻点,主动将水龙踏碎,掀起更强的水浪。于尧不禁抬手去挡,目光却一刻也没有从孟七七身上移开。
他从半空翻跃而过。
天青色的纱衣被风吹开,宛如一片云。
他的秀剑上还开出了一朵漂亮的银色的莲花,花心正对着于尧,而那花瓣舒展着,扑簌簌地向下,下了一场花瓣雨。
于尧瞳孔皱缩,无法躲闪,便只有入水!
顾叔同哪里想到孟七七竟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此杀招,连忙去拦,可是一道寒芒破空而来,擦着他的鼻尖射入水中。
好快!
顾叔同背上渗出冷汗,第一时间望向陈伯衍,却发现并不是他做的。那是谁?他持剑四望,却只看到辽阔湖面。
忽然,背后又响起一道破空声,空明大师的提醒声紧随其后,“小心!”
顾叔同反手一剑,“铛!”
两剑交击,顾叔同因是反手防御,被震退数步。此时莲华入水造成的巨大水波恰好扩散开来,水浪击中顾叔同背部,直打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他却无暇他顾,捂住胸口抬头望去——有人踏水而来,一袭青衣,婉约娉婷。不用怀疑,此人便是对顾叔同出手的那一个,可她分明是位妙龄女子!
顾叔同看见他的那一刻,便愣住了。
这张脸对他来说太过熟悉,无数午夜梦回,他都期望着能在梦中与她相见,获得一丝宽慰。可是没有,他见到的都是无尽的噩梦。
他自责、悔恨,却遍寻四方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
直到昨天那只银簪忽然出现,他追出去,却没能见到她,只得到一张字条,让他今日务必出现在湖心比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