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十九剑(135)
说罢,杨齐大步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如笙便似失去了混身的力气一般,突然坐倒在地。她大口地喘着气,双手发颤,天知道刚才她是怎么敢把剑对着杨齐。
愣了片刻,她又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冲进营帐。
“殿下!”她低声呼喊着扑到床榻旁,看着颐和公主脸色煞白地咬着布团,“呜呜”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她的全身都是汗,一张漂亮英气的脸几乎惨白无人色。
“宋大夫、大夫,殿下真的没事吗?你快救救她,快救救她啊……”如笙哀求着,却不敢去拉扯对方。
宋大夫置若罔闻,神情专注地为颐和诊治,汗水一滴一滴地顺着她的额头滑落,却顾不得擦一下。
她们现在所犯下的,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稍有不慎,那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等待无疑是极为煎熬的,如笙的心七上八下,片刻也不得安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昏过去,又被活生生痛醒,捂着嘴巴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却不敢支声。
她们只能躲在这小小的营帐里,等待最后的结果。
终于,“啪”的一声,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块被扔进了木盆里。血,也终于止住了。
最后一颗保命丹药被塞进颐和嘴里,她用上最后一点力气将它艰难地咽下。过了很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地说:“我熬过来了……”
她忽然笑了,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流出来。
宋大夫连忙按住她,“不要激动、放轻松……”
“我没事。”颐和说着,竟是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殿下,殿下您别……”如笙扶着她,眼神极力避着那个木盆。
颐和却让她把木盆拿过来,她要好好看一看。
“殿下!”如笙直接跪下了,肩膀颤抖着,“就让奴婢替您去处理了吧殿下。”
颐和不听,丹药已经开始发挥药效,她感觉好了点,就要自己去拿。如笙怕她有事,便只好硬着头皮把木盆放到床前。
颐和靠在如笙身上,定定地看着木盆里的肉块,听宋大夫低声说:“殿下请节哀。”
“节哀什么?这是好事。”颐和望着那个原本可以成为她孩子的肉块,声音愈发平静。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它,好像要把它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像拿着烙铁印在自己的身上。
如笙和宋大夫,都不敢说话了。
良久,颐和才又开口道:“把它埋了吧,这个世上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对吗?”
后半句话,颐和是对着如笙和宋大夫说的。两人深深地低着头,恭敬虔诚,不敢有任何反驳。
然而颐和望着自己满身的血污,仍然蹙了蹙眉。孩子虽然已经从她肚子里拿掉了,可是这个劫她还是没有渡过去。
她的身体不允许她现在就出现在大家面前,虽然她可以对外称病,之前的戏做的也很足,大家都知道她受伤了,可是……金陵大战对她来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能、也不应该躲在这帐篷里。
她还是需要一个盟友,一个信得过的盟友。杨齐可以拉拢,但雁翎卫直属帝王,他显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忽然,一个名字在她脑中闪过。
“去帮我把孟七七请过来。”
彼时孟七七正在与姚关说话,两人就站在在金满曾出现过的那个地方,却不见金满踪影。姚关告诉他,金满有事先走了。
孟七七气结,“他到底有什么事?为什么忽然神出鬼没?”
姚关歉然地陪着笑脸,道:“前辈息怒,我二哥也不想这样啊。”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不说?”孟七七眯起眼,秀剑被大拇指推着微微出鞘。
姚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交代:“是白面具的那帮人,他们抓住了我二哥的弱点威胁他!”
孟七七微怔:“弱点?金满能有什么弱点?”
他都这么不要脸了,还能有什么弱点?
姚关苦笑:“是二哥还未入五侯府前,与浮图寺的一点纠葛。”
闻言,孟七七倏然记起上次在浮图寺时金满表现出来的嫌弃,甚至是厌恶。果然,他是跟那帮和尚有过节。
可这过节得多大,能被人拿来左右金满?
姚关瞧着孟七七的狐疑目光,忙不迭摆手解释道:“前辈您可别再逼我了,我入五侯府的时间可比二哥短多了,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你没去问素衣侯?”
“还没来得及问呢!就被前辈你逮住了啊!”
孟七七忍住暴打他一顿的冲动,继续问:“那金满呢?去见白面具了?”
姚章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没说,只是走了,说有事就让我找你。”
孟七七没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恰在此时,颐和公主派来的人找到了孟七七,请他前去营帐议事。孟七七没有多想,便跟着去了,哪知道刚一掀开账帘,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他立刻顿住,也不急着往里走,目光扫过靠在床头的颐和和恭敬站在床尾的婢女,幽幽道:“公主殿下这是……玉体有恙?”
颐和答非所问:“孟仙君为何站在门口不进来,难道还怕我变成妖兽,吃了你不成?”
孟七七笑笑,这才大大方方地放下账帘走进来。
如笙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床边,恭敬地请孟七七入座,孟七七也大方地坐了,问:“说罢,殿下请我来,所为何事?”
“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仙君的意见。”颐和说。
“何事?”
“我想问问你,若我坐上神京的那个位子,仙君以为如何?”
“嗯?”孟七七略显诧异地看着颐和,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么大逆不道的一句话给说了出来,而且是当着他的面。
她到底想干什么?
“剑阁一向不干涉俗世争端,无论谁做皇帝,都与我无关。”孟七七捧着如笙递来的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颐和也不急,说:“那季月棠呢?你敢兴趣吗?”
孟七七挑眉,而后笑说:“公主殿下在问我感不感兴趣之前,能否先解释一下,先前在这营帐中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战金陵(十七)
营帐内一时陷入沉默。
颐和深深望着孟七七, 没了之前的爽快利落, 似乎在不断地审视着他。
孟七七也在审视着颐和,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公主殿下。一个能在混战中的金陵建立起威望, 能随口把季月棠抛出来的人, 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这样一位女中豪杰竟然把自己搞得这么虚弱,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
良久,颐和公主唤来如笙, 帮她在背后垫了一个软枕。她稍稍坐起, 似是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
“公主殿下, 我看你还是养伤要紧, 孟某就不打扰了。”孟七七作势要站起来。
“仙君留步。”颐和长舒了一口气, 忍受着身上的疼痛,道:“你不是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我刚才拿掉了一个孩子。”
“殿下!”如笙花容失色。
颐和摆手让她退至一旁,灼灼的目光盯着孟七七,道:“我相信仙门之中, 没有谁比你更不在乎这俗世礼教, 否则你也不可能与陈伯衍在一块儿。”
孟七七笑着没有答话, 目光扫向如笙,道:“殿下,你可把这位姑娘给吓坏了。”
“如笙,你可以退下了。”颐和道。
如笙看了一眼孟七七,眼中有担忧,可颐和态度强硬, 她便只好躬身退下。
颐和问:“现在可以谈了吗?”
孟七七终于坐直了身子,道:“殿下但说无妨,只有一点我需问你,鬼罗罗还不知道这营帐内发生的一切,对吗?”
颐和眸光微沉,道:“我颐和向来不依附于任何人,若你看重鬼罗罗胜过我,那你可以走了。”
“殿下息怒。”孟七七确认了这个事实,却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反而解释道:“我得搞清楚自己的盟友究竟是谁,不是吗?”
“那你现在清楚了?”
“清楚。”孟七七点头,“所以殿下是想让我帮忙,把这事儿揭过去?”
“孟七七,不要给我装傻,你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那公主殿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颐和眸光冷冽,尽管脸色苍白,整个人却仍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夺人心魄。她看着孟七七,冷道:“我要权势,我要地位。我要这世上无人能再左右我,决定我的命运。”
“啪、啪。”孟七七不禁为她鼓掌,道:“殿下好志向。”
“你也觉得我在痴人说梦么?”颐和问。
许白摇头,站起来慢悠悠地在营帐中踱着步,心中已经有点明白颐和的心思。
先不论她与鬼罗罗之间究竟有无真情,她与鬼罗罗合谋,一大目的就是网罗人手、建立自己的势力。可鬼罗罗那样的人,不是一个会拜倒在女人罗裙之下的人,颐和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真正掌控住他。
鬼罗罗之于颐和,格局仍然太小。
“季月棠呢?殿下刚才提到了季月棠,可否详细说说?”孟七七道。
颐和揉了揉眉心,问:“仙君的诚意呢?”
“鬼罗罗已经死过一次了,你知道吗?”
“什么?”
颐和乍闻这样惊人的消息,伤口愈发疼痛。
孟七七却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继续道:“他死过一次了,就在去边疆赴任的路上。只不过因为某些我们还不知道的缘故,他又活了过来。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地方在哪里,要怎么做,殿下可以自己掂量着办。”
颐和蹙眉,她不是怀疑孟七七的话,只是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还有呢?他为何能死后复生?”
“公主殿下与他亲厚,尚且不知,我又怎能知晓呢?”
孟七七点到为止,颐和再问,却是问不出什么了。
她定了定心神,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下,道:“季月棠在百花楼与我们结盟,说是能助我登上皇位。”
孟七七:“哦,他倒是很有自信,殿下何不相信他,与他继续合作下去?”
颐和却笑了笑,道:“他敢光明正大的把妖兽送到大殿之上,我可不能保证,我坐上帝位的第二天,是不是会被妖兽咬断脖子。”
颐和活得很透彻,也看得很清楚。无论是鬼罗罗还是季月棠,他们最终的目的都与自己不同,除非她在最后能有绝对的实力将他们彻底压下。
可她没有绝对的把握。
但是孟七七,这个孤山剑阁最离经叛道的小师叔,胆敢跟男人厮混,又对所谓权势毫无兴趣,他无意是最合适的人选。
“据我所知,季月棠已经被赵将军关进牢里了。”孟七七道。
“他的用意我不知晓,但我可以稍加运作,无限延长他的关押时间。只要他主动离开大牢,就是畏罪潜逃,那么即便没有其他的把柄,他和海茶也会成为天下的罪人。就算他跑得了,海茶难道跑得了吗?”
“殿下可真狠。”
颐和轻笑,问:“季月棠,他是白面具背后的那个人,对吗?”
孟七七没有否认,按照目前收集到的线索,是季月棠没错了,否则陈家秘境天坑中的那个棺材里,不可能躺着他的尸体。
“季月棠和鬼罗罗,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孟七七眯起眼。
“不是。”颐和公主回答得很斩钉截铁。
闻言,孟七七不禁松了口气,那两人不是一伙的就好办多了。
随后,两人互相试探,各自交底,谈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暂时达成一致。这还是因为颐和公主身体吃不消的缘故,谈到后面已然脸色煞白,孟七七便只好暂时打住。
只是临走时,他又回头望了颐和公主一眼,道:“公主殿下,你与男子唯一的不同便在于能怀孕生子。这样一算,你比男子厉害多了。”
时间回溯至一个半时辰前。
得到如意珠增强,变得异常神勇的王子灵,正与十七大战。他几乎是越战越勇,身上的伤口也在奇迹般地复原,而十七的体力、元力却已被连番的战斗消耗,此消彼长之下,王子灵竟然将十七的攻势给压了下去。
“干得好!”王宛南大喜过望,连忙加入战局与他合力,期望着能将十七斩杀于此,消除一个心腹大患。
然而十七毕竟是十七,天纵之才,又先后有周自横、季月棠点拨教导,即便是身处劣势,也依然屹立不倒。
“滚!”他一剑荡开王子灵和王宛南,目光发狠,“就凭你们也想杀我?白日做梦!”
王宛南被震得血气翻涌,王子灵却似毫无影响,喘了一口气,继续拎着混天杵朝十七砸去。
砸去的刹那,王子灵身上与如意珠相连的红线光芒大方,混天杵上因此而元力暴涨,光是那刮起的劲风就让王宛南感到骇然。
十七却迎难而上。
他挥剑,剑上清辉闪烁,化作无数元力飞剑,如漫天飞矢般迎向王子灵。
双方同样气势惊人,元力甫一碰撞,便似爆炸一般像四周扩散。霎时间,飞沙走石,遮人耳目。
王宛南瞳孔皱缩,连忙后退,双眼却死盯着暴风中央——只见那飞扬的砂石与草叶间,王子灵的身体若隐若现,他咬着牙,混天杵架住了十七的剑,大叫着向对方压过去。
十七没能抵住,瞬间后退半步。
王宛南大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打败他、杀死他!一定要杀死他!
然而老天爷却没有听到王宛南的心声,十七一脚稳稳抵住地面,面目狰狞地盯着王子灵,那剑上原本已经暗淡了的清辉再度暴涨,化作飞剑直直地刺入王子灵的身体。
王子灵的身上,顿时多了许多血口。
与此同时,元力的较量终于分出胜负,“轰”的一声,两人同时倒飞而出,狠狠砸在地上。
“子灵!”王宛南惊呼,可他的身体却在第一时间冲出,提剑刺向十七——趁你病,要你命!
千钧一发之际,十七狼狈地滚地躲过,可王宛南的剑紧追不舍,简直冤魂不散。
就在这时,金陵的援军也到了。
王子灵一边吐着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缓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把嘴边的血擦干。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到十七便又冲过去。
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在如意珠的作用下,被他心中的杀意支配了。
可此时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姗姗来迟的修士们第一时间向十七冲去。这里看起来只有他一个敌人,不杀他杀谁?
而此时的十七,已一剑被王宛南刺中,虽不是正中心口,但也血流如注。他双目圆睁地瞪着王宛南,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剑,双手血肉模糊而不自知。
王宛南的眼皮忽然跳了跳,他极力地想要抽出剑来,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十七都死死地握着剑刃,那狠戾的目光像是要把王宛南洞穿。
他的背上忽然渗出冷汗,理智回炉。
不,不对,这里不可能只有十七一个人。
其他的妖兽呢?白面具呢?!
王宛南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回头大喊:“小心周围!有埋伏!”
正朝他奔来的修士们却一头雾水,埋伏?哪里有?他们收到紧急求援而来,可一路上除了碰到几群妖兽,一个白面具都没有碰到。
“噗。”忽然,一位修士骤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有一截剑尖从他的胸膛里戳了出来,开出一朵血花。
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还未吐出几个音节,便倏然倒地。
“有埋伏!”
“是埋伏!”
“大家小心!!!”
接二连三的喊叫声,像瘟疫一般扩散。可是那样突如其来的斩杀并非个例,众人眼睁睁看着无数白面具忽然冒出来,在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一剑洞穿了同伴的胸膛。
白面具来自地下。
埋伏在地下!
无情的屠戮开始了,王宛南目眦欲裂,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先前为何只有十七一人——他只是一个饵,他不急于杀死任何人,因为他要把援军引过来,杀更多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
☆、战金陵(十八)
十七是一把大杀器, 伤人亦伤己。
屈平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他与陈伯兮商议后,决定换一个使用这把杀器的方法——他们把他当成了一个饵, 虽然这样有些浪费, 但是饵越美味、越诱人, 吸引来的猎物就会越多。
十七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一个饵,他只想跟不同的人对战, 然后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强。可是这一次, 他失算了。
他躺在地上发出怒吼,目光却不再紧盯着王宛南, 而是看着跌跌撞撞朝他跑过来的王子灵。王子灵满脸都是嗜血的冷漠, 高举起混天杵, 像是要一杵将他砸成肉泥。
生死关头,屈平暗骂一声,急匆匆冲过去用剑将混天杵挑开。然而王子灵的力道出乎他意料的大,反震的力道将他的手腕震得发麻, 被孟七七弄出来的伤口也好像要再度裂开。
“把人带走!”他断喝一声, 果断拦住王子灵, 让人把十七拖走。
王子灵哪肯答应,根本不管屈平的剑,每一杵都往十七的方向招呼,是铁了心要将他斩杀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