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令他神志清明,鲜血流出的瞬间,似乎听到外面传来十分微小的、什么东西在挠门的声音。
他任由左手腕的血汩汩向外流,走到门口,打开门,面前空无一人。
“喵~”
有什么东西搭上了他的脚。
他低头,一只圆滚滚、黑乎乎的小猫正坐在他鞋上仰头看他,它的嘴里,叼着那根不久前被他扔出去的银链。
他垂着眼,面无表情盯着这只小猫。
小猫伸出爪,扒了扒他的裤腿,然后灵活地向上攀爬,到他腰上时,叼着链子的嘴轻轻碰了碰他左手腕还在流血的伤口。
一阵温和的灵光闪过,伤口缓缓愈合,银链自行挂到了他手上。
小猫又顺着他腰往上爬,扒到他胸口时聚力一跳,站到了他肩头,尾巴绕过他后脑,微微偏过头,安抚似的拿毛绒小脑袋蹭他的脸。
季云琅关上门,走回房间,抓下这只小黑团提到眼前。
季云琅有一双妖邪的紫眼睛,小猫有一对亮晶晶的黑眼珠,四目相对,那双紫眼睛突然变得凶狠,“说,谁派你来的?”
小猫眨巴眨巴眼,前脚一扑腾,后脚一晃悠,整只猫扑到了他肩上,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朝他侧颈那个咬痕轻轻舔了一下。
一阵灵光闪过,咬痕仍在,无事发生。
小猫一愣,不死心,探出舌头,又舔了一下,仍旧无事发生。
它委屈地“喵”一声,弯弯翘着的尾巴也蜷起来,趴在季云琅肩头不动了。
季云琅侧眸去看,余光只见一个胖嘟嘟的脸颊,看起来鼓鼓的,很蓬松。
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
红月当空。
江昼刚踏进八方域,就扒着一棵秃枝树吐了个天昏地暗。
难闻,太难闻了。
八方域里这股腥臭的、烂肉似的气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血月照到他脖子的银链上,原本用作伪装的黑雾已经变成小猫消失了。
炭炭缠了他好久,非要让他“喵”那一声,然后跳下去就往街上跑,一看就是去找季云琅。
爱操心的小猫,徒弟都这么大了,自己在外面住一晚又不会被人骗。
也不一定。
蠢小子,五大派骗他他就看不出来,就觉得师尊一定会去蓬莱岛。
炭炭跟着也好,别让他今晚就冲动跑过去,到时候落进什么陷阱都不知道。
他背着刀走在黑沙里,还没到无常桥就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喊住。
他停步,不情不愿拔出刀,不禁想,时代真的变了。
认识他的人早就死光,他和炭炭过去一百年的战绩毫无用武之地,现在他就是一只刚进八方域的小嫩羔子,想活命,就得想办法证明自己。
他不情不愿证明完,想去乾坤袋里摸出点东西擦干净刀上的血,不小心摸到了季云琅藏在怀里的那个粉帕子。
他拿到眼前,在血月下观察。
普普通通好看,一般般香,上面的小花看久了也就那样。
他又塞回去。
不就是绣帕子,有什么难?谁学不会似的。
他先去了森罗兽骨殿,骨龙很警惕,感知到有人靠近就大吼着冲到门口,一张嘴就啃住了他整个脑袋。
尖利的骷髅牙磕得江昼脑门儿和下巴一起疼,他拿刀柄敲了敲骨龙脑袋。
骨龙本来准备嚼他,听到刀柄敲脑袋传出的清脆声响,它整条龙一惊,急忙把嘴张开,放出被自己咬住的脑袋。
“吼——!”
“哦吼吼!哦吼哦吼——!”
看清他的脸,骨龙开始兴奋地大叫,狂甩着尾巴把他整个人绕了起来,拿硬邦邦的龙头狂蹭他的脸。
龙头蹭得脸生疼,但是江昼心里满意。
这才是他的爱宠,狂傲,霸气,身板儿刚硬,连叫声都这么中气十足。
炭炭要是也能这么帅就好了。
整只猫软乎乎的,平常叫两声还夹着嗓子,一看就没劲。
连没劲的炭炭都能陪他叱咤蛮荒,要是当年有骨龙陪在身边,江昼简直不敢想他能打下多少个仙洲。
他在森罗兽骨殿里逛,外殿倒是挺空的,什么也没有,走进内殿才能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
房间一角放着一个大箱子,江昼丝毫没有不乱动别人东西的自觉,径直走过去。
季云琅的什么东西他没见过?
他抬起箱盖。
满满一箱子整齐摆放着他从小到大给季云琅做过的所有玩具,有做好的,有做坏的,厚厚一沓图纸就压在下面。
再往下,是一些早就陈旧的纸张、几支有些破损的笔,两把普普通通的剑。
小时候教季云琅认字,给他做玩具,看他练剑,周而复始,日复一日,他们的生活也就是这样。
要说什么时候才有了不同……
江昼看到被压在箱匣一角,叠得方方正正的一沓红布。
他展开来看,看到了熟悉的绣纹,也是红衣,也是金线,跟季云琅衣服上绣得一样。
这沓布被叠得方正,江昼想摆回去,又没办法叠得跟原先一样,只能尽力,最后象征性地抚两下,感觉差不多了,放回了原处。
他以前没住过森罗兽骨殿,对这里没什么感觉,看完季云琅的东西就没兴趣了,启步离开。
骨龙想跟着他,被他按了回去,他拿刀柄敲敲骨龙脑袋说:“好好看家。”
骨龙以前是他的凶兽,但是自从有了炭炭,他就不再用骨龙了。
然而他刚走出森罗兽骨殿没多远,就差点在茫茫黑沙中迷路,原地转了一圈,感觉哪哪儿都一样,全是沙子,晕头转向。
太久不回来,都认不清路了。
头顶的秃枝树上传来一声“哼”,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就是为了出个声提醒他。
他不用抬头,踢起脚下一块石头扔向树顶那个人。
与此同时,头顶几根断裂的树枝哗啦啦朝他砸下来。
两人一起避开彼此的攻击,树上那人跳了下来,站到他面前。
“你再不出来,”风洵先开口,“我还以为花珈诈尸了。”
以他刚才站在树上的视角,恰好可以看到森罗兽骨殿和里面贸然闯入的可疑人影。
江昼摇头,“他诈不了,喂猫了。”又说:“你还活着。”
风洵:“你还没死,我不会死。”
这话听着暧昧,江昼十分明显地离他远了一步。
风洵眉头微不可闻地皱起,“男人,恶心。”
接着,视线放到他脖子那条银链上,向前大跨一步,凑上来就闻。
江昼:“你才恶心。”
风洵单手挑起他颈上的银链,垂下眼观察,“那个年轻的新领主,是江逝水和云征月的孩子?”
江昼:“嗯。”
“怪不得,他身上有他们的味道,”风洵拽着他那条链子,抬起幽沉的双眸看他,“也有你的味道。”
江昼终于露出这晚的第一个笑。
风洵握他链子的五指收紧,缓声问:“你很得意?”
当然得意,不光得意,他还很甜蜜。
他得到了江逝水和云征月的儿子,本来以为只能永远一个人在心底得意,没想到风洵还活着。
现在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江昼更得意了。
风洵拽不断他的链子,给了他一拳,打在脸上。
江昼吐出一口血,拔出自己的刀,“该把你和花珈,埋在一起。”
一刀下去,劈碎了风洵手腕上的那双锁环。
风洵夺下他的刀,三两下斩断了自己双脚的锁,又把刀丢回给他。
季云琅进入八方域一年后,江昼来找过他,就是在那次杀了森罗兽骨殿里的前任领主花珈。
当时不知道风洵还活着,不然江昼会连他一起杀。
风洵拎着两副断裂的锁环,看向天边血月,对他说:“月隐日第二次消失。仙洲那些人又怕了?”
“嗯。”
五大派那群怂货,仅仅是打开八方域到仙洲的通道都能让他们腿软,等他们知道季云琅身上流着谁的血,还不知道要怕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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