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四目相对,玻璃上映出两张冷漠的面孔,随后又是长达十数秒的沉默。
“你有秘密,是吧?”谢泓开口,“你感到很罪恶,不想再活下去。”
75-176神色如常。
“你在每个晚上梦到福利院的其他人,你想知道他们最终去了什么地方。
“你觉得对不起他们,但你不敢承认,因为一旦承认这点,你就必须承认他们是因为接受了你才会消失。”
“你很痛苦。”
“你不想成为异类,但你的确带给他们灾难。
“如果这件事被更多人发现,你就真的会沦为异类,再也不被人群接受。”
谢泓一口气说了很多,尽管回应他的都只有75-176冷漠的眼神。
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像在攻击75-176,又像在宣泄自己的情绪。
直到口干舌燥,直到身心俱疲。
直到申请的会话时间即将告罄。
谢泓整理衣襟,起身对75-176行了一记军礼。
“我下周还会再来。”谢泓道,“如果你想知道外边的事,我可以帮你带回一些消息。”
75-176的视角这才动了。
他向左偏了偏头,镜面反射出他略有几分困惑的表情。
接着,镜面中的75-176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泓说:“那么,下次见。”
75-176又回到了独属于他的狭窄单间。
那是福利院特供的禁闭室,潮湿且阴暗,没有窗户,只有门外时刻可能出现的窥视的眼。
凯瑟琳没有摘掉他的镜头,于是画面又随着75-176的行动变化。
他长久地、不分昼夜地注视着天花板。
时间一点点流逝,二十倍速的画面飞速更迭。
每过两天,75-176可以从门边得到一支营养剂,随后娴熟地为自己注射,并再次进入注视天花板的枯燥生活。
他很乖巧地没有寻死。
75-176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生命体征,每当凯瑟琳敲响房门,75-176都会自觉朝她抬抬手指,示意自己仍然活着。
六天后,凯瑟琳来到单间,比起上次会面,这次的她略显疲惫。
似乎她自己也有意识,进来后久久没有和75-176对话,而是沉默地俯视他,直到75-176主动开口。
“出了什么事?”
这是克洛维斯第一次在影像里听到75-176说话。
他起身时,视角会挪向自己的身体,隔着宽大的衣服,克洛维斯都能察觉到那一把嶙峋的瘦骨。
包括他开口时,声音也极沙哑,像被砂纸磨砺过千次万次,哑得近乎无声。
凯瑟琳回答:“混乱平定了,但有人借机滋事,小山羊派的思想反而传得更广了。”
75-176发出一声嗤笑。
喑哑的话音更是不掩讥讽:“活该。”
“你的禁闭期本来只有十天,是你自己不肯认错,才会加长到现在。”凯瑟琳道,“我还是给你机会,176,我说过,你是福利院最好的作品,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被破坏。”
“没有人能玷污你的完美,89-110不行,75-175不行,我也不行,谢泓更不行。”
75-176别开了头,宁可看向墙角的蛛网,也把凯瑟琳逐出自己的视野。
他越来越不爱用言语表达反抗,能够沉默以对的,75-176都不会浪费精力。
凯瑟琳也洞悉了这一点。
“谢泓又提交了和你的会面申请,明天继续和他见面吧。
“不过,为了防止你们钻规则漏洞养成什么奇怪的默契,稍后会有人来,带你去清洗一部分记忆。”
凯瑟琳的话语里有些遗憾:“这样会让你变得迟钝,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迟钝不好吗?”75-176问,“你们不就是想培养出那样的人”
凯瑟琳道:“大错特错。”
她没有多做解释,很快推门出去,三重门锁一一落下,75-176的视野里又变成了天花板。
这是他枯燥而有序的生活。
就这样坚持着,在封闭的小盒子里日复一日。
75-176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焦躁,他平静地躺在床上静视房顶,无论外边何等喧哗,也无论凯瑟琳带来什么消息,他的眼里都只有窄窄的房顶。
就像在期待某一刻房间的塌陷、乃至世界的崩坏。
而他确信那一刻必定来临。
凯瑟琳来了又去,谢泓也是同样。
75-176往返于洗脑专用的实验室、和谢泓的会谈室以及自己的禁闭室。
对他而言,每次和谢泓的会面都是初见,从第二次起,谢泓偶尔便会表达对他这副陌生表现的惋惜。
但75-176依然不会反抗实验室的洗脑。
他不认为谢泓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
直到在克洛维斯的计数里,谢泓第13次来到会谈室,这依然是75-176的第一次。
谢泓照例注射了封闭异能的针剂,随着他单方面和75-176的熟络,谢泓的脸上已经会出现微淡的笑意。
“下午好。”谢泓说,“这次来得稍晚了些,因为工作上临时有事。我已经想不到能和你聊什么了,不如给你看看我夫人的舞蹈视频……她是皇室舞团的首席舞者,不知道你对舞蹈的兴趣如何,但她的舞蹈质量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75-176便看着他点开光脑,将弹窗的可视权限分享给他。
克洛维斯在视频里看视频,看着视频里的林茜仔细调试镜头:“呀,我是不是弄歪了?”
画外传来谢泓温和的嗓音:“没有,正合适。”
“那我这就开始跳吗?我想和他聊聊的呀。”
“想聊就聊吧。”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他没有名字。”
75-176突然开口了:“我有名字。”
谢泓微愣,他双击光脑暂停了视频:“抱歉,你说什么?”
75-176便重复一遍:“我有名字。”
会谈室内静了许久,谢泓忽然发出一声笑。
他的目光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柔和:“是吗?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谢泓低声询问:“抱歉,直到今天才想起这个问题。我叫谢泓,这是我的夫人林茜。我们是否能知道你的名字?”
75-176沉吟一阵。
过几秒,他说:“小鱼。我叫小鱼。”
第170章 心生千面-2
凯瑟琳只公开了约定的第一部分。
单是用倍速看完林逾枯燥的监/禁生活,克洛维斯就已压不住心里的酸意。
他知道,这都是在他离开福利院后,林逾所经历的真实的人生。
但是林逾现在选择了割舍这段记忆。
用遗忘、回避、掩饰之类的手段,而他甚至不确定林逾是不是真的已经浑不在意。
“这次谈话的最后环节,75-176第一次表现出了他的天赋。”
凯瑟琳面无表情收好设备,补充:“是‘意念具象化’中,属于‘崩溃’的那一部分。”
画面陷入黑暗之前,是谢泓例行询问“小鱼”,问他是否想知道外面的消息。
这次的小鱼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沉默,他安静注视着谢泓的眼睛,旋即抬手摸向了自己耳骨处的监听设备。
砰的惊响。
影像走至末尾。
“他想藏住自己的软肋,可惜他不知道谢泓身上也装备了同样的监听设备。”凯瑟琳淡淡地道,“所以我们都听到了他问谢泓——‘小云还记得我吗’。”
“但是,你们差不多该消停了吧?”
稚嫩的童声在宿舍内响起,在他中气十足的警告结束之前,一盆冷水已经兜头浇下。
“哗啦”的响声后,75-175怔忡着眨眨眼,168却狞笑着将空空的水盆往他头上一扣:“什么?你在跟谁说话呢?175,你可别仗着自己脑子不好就随便闯祸啊?”
这是75-175入住的第一天,他也是宿舍里最后一个正式入住的成员。
倒不是他来得晚,而是他太多次未能通过初级审核,所以被反复删去记忆,几次进进出出,75-175自己都觉得丢人——当然,这一次估计也难通过,175从室友处得知,这已经是他第几十次来寝室“三日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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