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来后,就去帮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麟岱又听到了一阵嗖嗖的倒吸凉气的声音。他蹙眉扭头看向身后,仍是那群低头扒饭的乖崽,只有个别抬着头东张西望的,应该是在观望公厨有没有上鸡腿。
麟岱回过头,发现鹿一黎已经退了有三尺远。
麟岱看向自己掌心,光洁干燥,没有钉子。
鹿一黎把头完全扭了过去,使麟岱只能看见他脑后的马尾。他一手捂着许妄的嘴,一手从容不迫地冲麟岱摆了摆:
“你先回去,届时,我有要事与你商讨。”
只能得一阵“呜呜呜”的声音,二人拉扯着离开了公厨。远远地,麟岱还听得一声惨叫,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的。
麟岱摸着琼牙的脑袋,看着灵犬把面前的几碟菜吃了个空盘,心里难得积累起来的暖意消散了半边天。他依旧是那个万人嫌弃的麟岱,不会因为失去了威胁就开始招人喜欢,也不会有人愿意同他亲近。
如果世上有一味药能治这种隐疾,他愿意千里奔赴去寻找。
麟岱敲了敲小狗头。
“走了,去丹心阁。”
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出去一趟,把手头存着的丹药先售卖掉。那位百毒门小少爷说不定有许多他需要的东西,届时手头富裕,也好与他做交易。
又是东门,其实东门原名百川门,但不好记,弟子们便都以方位代称。
比如,天工门叫西门,明理门叫南门,明德门叫北门,吴门叫没门。
此处提一句,吴门是守门的弟子,因为麟岱出示身份鲤鱼要出门,他说了一句没门,所以麟岱决定以后喊他没门。
没门兄倒下时还在喃喃念着:
“大师兄不要走,鹿师兄说了不让你出门。”
麟岱浪费了一张听话符,这张符本来准备用在许妄身上,中途麟岱也想过贴在鹿一黎背上,只是两个麻烦人物一起走了,其中一个还不忘拐到东门来嘱咐守门弟子不要放他出宗门。
他原以为鹿一黎没注意那句“等我回来后”,没想到,他不仅注意到了,还特地补充到“你先回去”。
拒绝的很委婉,麟岱觉得鹿一黎确实成长了不少,狂躁中带着细腻周全。
第9章 为何不听话一点
有成长是好事,鹿一黎天赋卓越,也算努力,还是师尊的剑道传承人。虽然有些天真懵懂,但历练历练,不久之后便能完全胜任这个位置。
等他死了,鹿一黎说不定能帮他照顾他的一院子灵宠。
只可怜没门师弟,那张听话符乃师尊所制,不仅能控制人言行,还能消除记忆。他回宗时一定得换个门进,不然能吓死没门师弟。
思量间不觉路途遥远,琼牙落地时,麟岱也戴上了幂篱。他灵气消散,琼牙也因血脉返祖变了模样,面目一遮,应当无人认得出来。
先前不便暴露自己太阿宗首席的身份,如今修为尽失,旧敌满地走,仇家多如狗,更需处处小心。
丹心阁是上修界的丹药贸易中心,除了丹药,还有衍生的黑市与易行。总之,不是个同它名字一般那么正规的地方。麟岱起先炼制出的丹药,都是托人在此地兜售。
他已经给那人托了信,自己牵着琼牙等在那个两人交接的小茶馆里。茶馆叫风陵渡,每次见他来都会给琼牙备份肉干。
麟岱静静地坐着,他不动时就像一尊木雕,只有眼睛会眨那么几下。
他身上搭着件兔毛领子的披风,绕颈一圈柔软白毛,成色普通,不会引人注目。琼牙缩成了普通土松的大小,窝在他脚边,脑袋搁在他鞋面上。那盘肉干受了冷落,被他推到一旁。
窗外下起了小雨,秋意寒凉,麟岱拢了拢披风,瞧见黑下去的天空。
他忽然生出了些无端的恐惧,这种恐惧在他跌下断魂渊时出现过,在他感受不到体内灵气缭绕时出现过,在言清放下那枚月牙腰牌时也出现过。
现在,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就让他不安起来。
他害怕一切意料之外的东西。他身后空荡无依,一旦被击倒,便无人搀扶他。他会一直跌落,摔倒粉身碎骨。
麟岱再也禁不起第二次重创了,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离去,他被这未定的死讯折磨的疲惫不堪。
麟岱望着那连绵不歇的水帘,听着令人心慌的雨打芭蕉声,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做不到潇洒活,痛快死。他因为一场雨就思绪万千,他实在不是什么放荡不羁任烟雨的真君子。
琼牙抬起狗头,圆眼里盛着焦急的情绪。他感到主人心乱如麻,但他毫无办法。小狗呜呜地咬住主人的裤脚,催促他赶紧回到太阿宗,回到那个偏僻但安静的小院子。
麟岱弯腰摸了摸小狗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再起身时,发现对面已经坐了个人。
那人个头应当不小,即使坐着也高他许多。他同样戴着幂篱,右手把玩着茶馆里最常见的小盏子。
那手实在是适合练剑,可以称之为麟岱的一生所求。麟岱盯了半晌,那男子轻声哼笑了一声,麟岱抬头见他也盯着自己,顿觉失礼,连忙举起茶盏告罪。
可面前桌面空荡,哪里有什么茶盏。
麟岱皱眉,缓缓看向那男子。
男人饮尽杯中茶,声音波澜不惊:
“来得匆忙,问小友讨杯茶水。”
麟岱将茶壶往前推了几分,道:
“无妨,兄台请用。”
男子顿了顿,将茶盏重新放回桌面上,茶盏敲定时撑起了结界,将嘈杂雨声都隔在了外头。
“我奉平成兄之命,来查看戴兄新制的丹药。”
“我知晓。”麟岱点头,他化名戴临,以渭州散修自居。世间丹修甚少,灵丹妙药能洗筋伐髓,千金难求。仅存的炼丹师都被门阀家族占有,他只有称自己为尚未归化的散修,才能最大限度地牵制住各个明争暗斗的贵族,获取利益。
这样固然麻烦,可也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如若太阿宗愿意保他,他也不用隐瞒身份偷偷摸摸,大可放心于宗门内炼制丹药,交换所需。
他观察许久,才放心与另一位修士交易丹药。就是男人口中的平成,大概也是化名,世道混乱,人人都得披张假面。自看到男人的第一眼,麟岱便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男人身上有与平成十分相似的味道,两人应该时常相处在一起。
“这是第一炉,只有两丸,成色不错,兄台可以打开看看。”
男人握住麟岱掌中的小瓶,手掌特意避开青年的肌肤,将那白瓷瓶收到了袖子里。他看都不看,问道:
“怎么只有两丸?”
之前与平成交易时,都是四粒。
麟岱敛眸,眼神微微偏过去。
“生了些变故,丹炉有损。待我寻到新丹炉后,再将剩下的两丸补上。”
男人摇了摇头:
“我急需。”
“再等三日,我今日便去添置丹炉。”麟岱蹙眉,这是个很好的买家,他不想失去。
男人仍是摇头,随着他动作飞起的黑纱下露出个尖而微翘的下巴。他说:
“以小友的实力,得以匹配的丹炉要么已经认主,要么还未出世。我如何等得来那两枚回灵丹。”
“三日后丹心阁有拍卖。”麟岱以食指敲了敲桌子,道:“有一丹炉,我势在必得。”
男人沉默了半晌,终是道:
“那在下便祝小友如愿以偿,届时,我会到此处来取丹。”
言罢,男人将一只乾坤袋推到他面前,解开结界,转身离去。
他抬手时露出了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每一截指骨,乃至贴附于其上的筋脉肌肉,似乎都是为了握剑而生。
麟岱看得出神,不禁咽了咽口水。良久,他将乾坤袋收入怀中,牵起琼牙,不经意窥见对方刚才坐的凳子边靠着柄漂亮的青竹伞。
这人修为至少是金丹中期,怎会需要什么避雨的伞呢?
麟岱了然,心中暖意顿生。他捡起伞,发现竟与自己常用的那把长得十分相似。只不过自己那把就是一柄伞,而这个,是件水火不侵的法器。伞面上印的竹叶,是某种防护法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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