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他当乐子听的话突然有了那么一丝真实。
就奚将阑这张脸,的确能让人对他情根深种。
盛焦只是被人称为“天道”,却并非真的无心无情。
奚将阑吃完一簇桂花,吱呀吱呀踩着雪回到十二居医馆。
酆聿回过神来:“既然有追踪你的人,你为何还要回来?不怕被人掀了老巢?”
“那个掌柜知晓我的住处,若是跟踪之人用虞昙花钓我出来,肯定也是知道的。”奚将阑将门关上,淡淡道,“既然早就暴露,也不必遮遮掩掩。”
酆聿蹙眉。
“而且……”奚将阑伸手摸了摸酆聿的小纸人,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肯定会救我。”
酆聿:“呵啐。鬼才救你。”
奚将阑深情地说:“你在说气话,我不信。”
酆聿:“……”
酆聿感觉自己这辈子的火气都被奚将阑勾出来了,忍了又忍,差点把肺给憋炸。
但他的确不能眼睁睁看着奚将阑去死,只好不情不愿道:“那面镜子看到没?——不是那个,左边那个菱花镜,嗯对。我在里面放了个传送阵法。”
“去哪儿的?”
“自然是我这里。”
“姑唱寺?”奚将阑犹豫,“每次姑唱寺贩卖灵物,中州许多世家的人都会过去,你先看看有没有我仇人……哦对,重点看看盛焦。”
酆聿不耐道:“晚上才开始贩卖,我哪儿知道来的人是谁?我正在姑唱寺外面的鬼林逮鬼玩儿,你爱来不来。”
奚将阑只好道:“来来来。”
他也没迟疑,快步朝着菱花镜走去。
那镜面上蒙了一层水雾,黑雾似的阴气盘旋其上,的确是丰州的传送阵法。
奚将阑抬手就去触碰。
只是指尖还未碰到镜面,突然一阵劲风从后袭来,擦着奚将阑的耳朵呼啸而过。
锵——
菱花镜应声而碎。
奚将阑:“……”
酆聿:“……”
奚将阑霍然回身。
医馆的门依然紧阖,但药柜旁不知何时出现两人,一黑衣一白衣,在阴暗医馆中活似来勾魂的黑白无常,更别说他们还在用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盯着奚将阑。
一阵狂风吹破纸糊的窗户,将两人单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神兽獬豸纹袍。
——是獬豸宗的人。
酆聿倒吸一口凉气:“獬豸宗的倦寻芳和上沅,他们是盛焦的左膀右臂,你完了。”
能让盛焦那种人重用的,必定也是六亲不认无心无情的人。
奚将阑被寒风吹了个正着,呛得他闷咳几声,踉跄着往后退了数步。
盛焦知道他在此地无银城了?
不对。
若是知道,盛焦早就亲身而至取他狗命了,不会让两个手下来抓他。
黑衣男人名唤倦寻芳,他面无表情从袖中拿出一枚搜捕玉令,冷冷道:“奚将阑,疑似屠戮奚家全族,奉宗主之命,带你回獬豸宗问审。”
搜捕玉令一拿出来,奚将阑像是硬生生受了一击,羽睫颤抖,手奋力地捂住右肩,因太过用力指节一阵青白。
他这具身体太过虚弱,吹了寒风都能大病一场,更何况前去獬豸宗那种有去无回的“鬼门关”。
最轻的“审问”刑罚都能让他去了半条命。
袖中小纸人霍然落地,原地化为虚幻的人影。
酆聿冷声道:“只是疑罪,便要抓人去獬豸宗受刑,这是哪里的道理?你让盛无灼来!”
一旁的白衣少女上沅微微一愣,似乎是被说服了:“是啊,倦大人,只是疑罪,为何要抓他?”
倦寻芳瞪她:“闭嘴!你到底听他的还是听宗主的?”
“哦。”上沅看起来有点呆,细白的手微微一抬,数十丈的冰冷锁链陡然出现,萦绕着她周身好似一条细长游龙。
她歪歪脑袋,“那就听宗主的。”
话音刚落,锁链叮铃,呼啸破空朝着奚将阑打来。
那是獬豸宗的缚绫,一旦被抓住,可就无法挣脱了。
酆聿一把拽住奚将阑,怒道:“还在等什么,后院那破水池里我还放了个传送阵……”
“砰——”
缚绫擦着奚将阑的肩膀直直撞到墙上,只是一下就将半堵墙毁了,若是打在身上,怕是不死也去半条命。
奚将阑用力捂着后肩,那缚绫似乎只想捆住他,并无杀意。
酆聿靠着一缕神识挡住上沅的缚绫攻击,转瞬拖着奚将阑到了后院。
那小池塘是奚将阑细心打理的,大雪天还绽放着几株莲。
两尾锦鲤自在游着,清澈见底。
酆聿强撑许久,那缕神识终于遭不住即将散去,他猛地将奚将阑一推,飞快道:“我在姑唱寺等你!”
话刚说完,缚绫从后而来,砰的将酆聿神识彻底撞碎。
小纸人化为碎片,雪花似的簌簌落下。
上沅欢快地走来,见状“呀”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丰州酆家的人?糟了,我惹祸了。”
倦寻芳从始至终都没插手,他把玩着掌心一团奇怪的灵力,抬手屈指一点。
“滴答”一声。
一滴水落入池塘中,微微荡漾开一圈阵法似的涟漪。
奚将阑来不及多想,直接翻身跃入池塘。
上沅立刻就要用缚绫去抓人。
只是才伸手,倦寻芳突然拦住她:“好了。”
上沅的缚绫停在半空:“宗主不是说要带他回去吗?”
倦寻芳瞪她一眼:“宗主也说了不可伤他,你一缚绫抽过去他还有命活吗?”
上沅大概是个死脑筋,愁眉苦脸道:“可宗主说……”
“担心什么?”
倦寻芳五指微微收拢,那团灵力瞬间消散,化为星星点点的碎光:“……我不是已经把人给宗主送过去了吗?”
上沅一歪头。
池塘中,锦鲤被惊得四处逃窜,水中再次恢复清澈,却只剩一条锦鲤躲在角落。
***
姑唱寺外,鬼林中。
酆聿盘膝坐在一汪小水潭边,盯着水面安静等待。
传送阵会有几息的延迟,他默默数了十个数,便早有准备的朝着水潭中探了探,打算去捞人。
只是他蹙眉探了半天,把水都搅浑了,本该顺着阵法被传送到此处的奚将阑却迟迟不见。
水中只有一条不知何时出现的锦鲤。
酆聿和那条懵懵的锦鲤大眼瞪小眼,心间重重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奚绝呢?
——奚绝正在骂娘。
他也在等酆聿捞自己,但身上大氅太厚,浸了水后硬生生拽着他往深不见底的下方坠去。
奚将阑挣扎着脱掉外袍,只着单衣往上游。
但他这具身体太虚弱,后肩处还残留着隐隐的酸疼,又无灵力闭气,才奋力两下便泄了力气。
水面似乎近在咫尺,但奚将阑却已没了力气,身体越来越冷,像是有一股奇怪的寒意缓缓往他心脏中钻。
那是……冰冷的死气。
奚将阑呛出一口气,耳畔逐渐嗡鸣,无数人的声音嘈杂而至。
“奚绝……!”
“奚家屠戮,可与你有关?!”
“你的相纹是什么?是否是你的相纹失控,才导致奚家遭难?”
“你那晚到底看到了什么?”
迭声的质问充斥着他的脑中,好似要将他的神识击碎。
奚将阑眼眸逐渐涣散,神智模糊间,不可自制地想:“这世间当真有公道二字吗?”
人人都说盛焦奉公守正,但为何獬豸宗只凭着那颗天衍珠,就认定自己有罪?
奚将阑被水包围,气息越来越弱,只能循着本能将手往上抬起。
他似乎想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向不知存不存在的天道寻求一丝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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