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世家如今有天衍灵脉的不多,虽然曲家灵脉已少了大半,终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面上依然撑着大世家的脸面。
横让酆家占据中州半壁山河,曲长老本以为他们会像之前那样対曲家置之不理,可没曾想横家、酆家竟然双双答应。
让家家主让端已闭生死关,由现在家主让尘推了此事。
曲家地下的天衍祠堂处灯火通明,曲相仁点燃香,轻轻一甩,恭恭敬敬颔首行礼,将香插在香案上。
横家、酆家,甚至连柳家人也不请自来,足有九人。
整个祠堂安静至极,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
直到曲相仁上好香,转身冷冷道:“十几年前知晓十二相纹的人不少,如今却只剩下这几位,想来六年间那些长老、大人都被奚绝杀得差不多吧?”
众人沉默不语。
这六年来,知晓奚绝相纹是什么的人接二连三殒命,但只有曲家愚蠢,才会将长老在南境花楼被杀之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曲相仁眼神如刀道:“如今诸位还以为十二相纹是我曲家抽去的吗?”
“哦,那可见不得。”左边翘着二郎腿摆弄犀角灯的男人懒洋洋道,“人是在你獬豸宗被废的,我们哪儿知道你们曲家是不是在玩苦肉计。”
曲相仁厉声道:“横青帘!”
横青帘是上一任横家家主,他面容俊秀,懒懒笑着说:“这些年我们几家死的人也不少,但我们说过什么吗?你白日里你竟还敢拿此事挑衅奚绝,难道就不怕盛焦彻查此事?”
曲相仁:“你……”
“现在的獬豸宗已不像六年前那般乌烟瘴气,盛焦也不像你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利欲熏心,不言公道。”横青帘淡淡道,“盛焦连申天赦都敢封,若是真的查到当年事,恐怕在座各位皆会死在「堪天道」下。”
曲相仁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横青帘说完,笑吟吟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男人:“重阳,你说呢?”
酆重阳一身森寒阴气,言简意赅:“不能让盛焦知晓。”
曲相仁深吸一口气,忍气吞声道:“奚绝要是将此事告知盛焦……”
“他不会。”横青帘笑着道,“他如果说出来,盛焦那杀神也会将他一起杀,那孩子比我们要聪明得多。”
曲相仁烦躁又恐惧:“那要如何做?”
横青帘漫不经心道:“杀了奚绝呗。”
此言一出,祠堂皆静。
祠堂烛线突然轻轻爆开,暖光微闪,将一旁烧尽一小截的香灰震得砸落到香案中。
三根香,两短一长。
***
奚将阑打了个喷嚏,差点一头撞在盛焦后背上。
中州比北境冷得多,明明夏至已过,穿着薄衫依然发冷。
盛焦长久不住盛家,只有年少时住的院落是他容身之地,雅致主室放置着辟尘犀,许久没人住也仍旧纤尘不染。
奚将阑年少时总爱来找盛焦玩,轻车熟路地溜达进去,四处看了半天,还翻了翻书案上未看完的书,笑吟吟道:“看来你许久没回来了,我还记得六年前你也在看这书。”
盛焦注视着他眼底的倦色,蹙眉道:“去休息。”
奚将阑已非修士,病骨支离比寻常凡人还不如,加上重伤未愈,脸色隐隐发白,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随口敷衍几句,抬手将雕花窗推开。
盛焦院中种着好几棵桂树,窗一打开,浓烈桂香扑面而来。
奚将阑熟练地将手探出胡乱薅了一把桂花,坐在窗棂上轻轻舔着吃,随口问:“盛家人不能全杀了吗?”
守在外面的倦寻芳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和上沅大眼瞪小眼。
这奚绝……也太敢说了!
盛焦并未觉得冒犯,他摇头:“无罪。”
“你好唉啊。”奚将阑嫌弃地说,“闷葫芦不会吵架就算了,吃了亏连脑筋都不舍得转?你胡乱设个局让他们钻进去不就犯大罪了吗?”
盛焦:“……”
奚将阑勉强从盛焦那张棺材脸上瞧出“你确定要当着獬豸宗宗主的面说这种话?”的微妙,只好从窗棂上跳下来,拍了拍爪子:“算了,这事儿和你说不来,我睡觉去。”
看在奚将阑将盛家那群人怼得说不出话的份上,倦寻芳勉为其难地准备去给奚将阑收拾偏室。
但奚将阑却完全没打算出门,竟然背着手溜达着要进内室。
倦寻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直接叫住他:“奚绝!”
奚将阑疑惑看他。
“去偏室!”倦寻芳咬牙切齿,“宗主住处怎能让你一介犯人随意玷污?这成何体统?!”
但凡换个其他男人,倦寻芳都不会如此警惕,但奚将阑满嘴“情有独钟”“玷污清白”,已在倦大人心中种下一颗“狐狸精、死断袖”的种子。
眼见此时奚将阑竟然敢去睡宗主的床,恨不得连下一堆结界拦住他。
护住了床,就相当于护住宗主“清白”!
奚将阑每回见到倦寻芳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都乐得不行,笑嘻嘻地说:“但是你家宗主都没说什么啊。”
倦寻芳瞪他。
奚将阑吊儿郎当地问盛焦:“宗主,我能躺一躺您尊贵无比的榻吗?”
盛焦瞥他一眼,没搭理他。
奚将阑知道他是默认,朝倦寻芳得意地一挑眉,如愿看到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舒爽地进了内室。
倦寻芳瞪他,还瞪他,恨不得把他瞪出去。
阳光从外倾斜照入,无意中落在奚将阑耳廓的璎珞扣耳饰上,让那颗天衍珠倒映着日光,直直射入倦寻芳眸中。
正气得半死的倦寻芳一愣,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天衍珠……
没人能从盛焦手中夺走天衍珠,还敢暴殄天物地安在璎珞扣上。
倦寻芳吸气,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蹦出来。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憋了半天,又颓然地垂下脑袋,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上沅不懂他这副如丧考妣的神情到底是什么意思,疑惑道:“怎么了?”
倦寻芳闷声说:“别和我说话,我要静一静。”
上沅“哦”了一声,让他静静。
奚将阑涮了倦寻芳一顿,优哉游哉撩开竹帘进入内室。
四周布置摆件和六年前殊无二致,奚将阑扫了一圈莫名有些恍惚,好像这六年磋磨只是一场梦。
当年奚绝每每想见盛焦时,从来不会规规矩矩从大门进,而是偷偷翻墙越过外围的桂花林溜进盛焦住处,然后“哇”地从窗户冒出头来,想吓正在看书的盛焦一跳。
但盛焦从不会被吓到,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出现,打开窗户让少年像是阳光似的跳进来,照亮死气沉沉的内室。
奚将阑怀念地看了半圈,视线最终落在宽阔的床榻上。
若是放在年少时,他肯定撒着欢地一蹦扑上去滚得个翻天覆地,把那一丝不苟的床榻搅和得皱巴巴,然后在盛焦不满地注视下胡乱整理两下,笑嘻嘻地当做赔罪。
只是此时……
奚将阑盯着那张熟悉的床,脑海控制不住浮现一副画面。
身着暖黄衣袍的少年奚绝懒洋洋倚在雕花床柱上,眉眼全是张狂倨傲,挑眉瞪着盛焦,喊他:“盛无灼。”
盛无灼逆着光看不出什么神情,只记得他沉默许久,突然俯下身。
淡淡的桂花香轻柔落在唇边,艳红唇珠被压得一颤。
“啊——!”
奚将阑突然用力一踹床榻,近乎恼羞成怒地冲出内室,一把薅住倦寻芳,沉声道:“我去偏室睡。”
倦寻芳:“……?”
倦寻芳唇角抽动,嗫嚅半天,才面如菜色道:“睡、睡内室吧,宗主……宗主又没说什么。”
“不。”奚将阑长发下的耳尖都要红得滴血,故作正色道,“盛宗主住处怎能让我一介犯人随意玷污?这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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