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往嘴巴里灌酒,一边口齿不清的哭喊着什么,偶尔还用力捶打下胸口,看上去非常痛彻心扉了。
“先帝啊!”
“太子,太子委屈啊!”
“呜呜呜,先帝啊,您为什么不放假!”
牧鱼:“……”
最后这一句是不是有点太小家子气了?
刚才透漏八卦的那位无常很同情地叹了口气,小声解释说:
“他很惨的。”
牧鱼追问:“有多惨?”
那无常长叹一声,“他出仕于洪武年间。”
洪武……
牧鱼倒吸一口凉气,再次望过去的目光中,终于也带了浓烈的同情。
洪武是朱元璋的年号,而那位皇帝是出了名的抠门和工作狂。
他最被后世公职人员“唾弃”的一项壮举就是:
官员俸禄极低,而且废除前朝的“公务员”休假制度,所有的在朝官员一年只能放三天假,春节、冬至和皇帝诞辰。
又穷,又累,还不给放假……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唤。
可以说是社畜中的顶配了。
第32章
第二天中午牧鱼去医院送饭时,老太太就笑着说:“小鱼啊,你替我做豆腐饭吧。”
豆腐饭就是白事饭,因为康城这边的习俗是饭桌上必须有豆腐主打的菜,因此而得名。
旁边的武启明听了,立刻道:“妈!您说什么呢。”
今天他女儿也在,闻言附和道:“就是啊奶奶,您还要长命百岁呢。您看最近胃口都好了,咱们好好吃饭,吃完饭就回家了。”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和蔼道:“傻孩子,人都会死的,早晚有这一天,怕什么?”
她看看闻讯赶来的儿女、孙辈们,长长吐了口气,“我这辈子啊,知足啦!”
孙女红了眼眶,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回去的路上,牧鱼和师无疑碰见了刘冠军。
这厮还是一副企鹅装扮,镜片后的眼珠上布满血丝,显然一宿没睡。
虽努力克制,但仍不难发现他眼底翻滚的炽热:
来大活儿了!
昨天车祸去世了好几个。
车祸嘛,逝者的遗容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而遗体保存的相关费用根本不是普通家庭能承受的,家属们都想尽快整理好火化,于是有人连夜就给刘冠军打了电话。
刘冠军也看见了他们,扶了扶金边眼镜,“有亲朋在?”
他又开始掏名片。
牧鱼:“……”
这人活脱脱就是个工作狂啊。
牧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留着你自己用吧!”
刘冠军遗憾地收回手。
他看看跟已经跟活人没什么区别的师无疑,忽然说:“其实之前我挺讨厌来医院的,因为这里的阴气会让我压抑,连赚钱都变得不那么快乐了。可这次来却不同了。”
他歪头看着楼顶蔚蓝的天空。
这里轻快得像刚开业,连带着病人们的情绪都好了很多。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刘冠军注视着师无疑问道。
师无疑嗤笑出声,“我平生最厌恶自作聪明又故弄玄虚的人。”
刘冠军表情一僵。
师无疑伸手,青铜剑在他掌心出现。
“我既在阴阳之外,想来寻常规则也无法束缚,”他的视线顺着刘冠军的脚上移,“若以我的剑斩生人,会怎么样呢?”
刘冠军就觉得一股宛如实质的寒意顺着脚底板往上爬,脖子后面冷飕飕的。
妈的,他好像真的会砍我!
“喂喂喂,”他打了个哆嗦,瞬间垮了,马上看向牧鱼,“你就不管管吗?”
牧鱼抱着胳膊冷笑,“其实我也觉得你挺装逼的。”
出门在外,吃点阴气怎么了?
他们又不抢魂魄,不干扰正常秩序运行,医院里人们的情绪好了,还算为社会做贡献呢!
昨天的小无常他们都没说什么,可见根本无所谓,你又在这里故弄什么玄虚!
刘冠军有些尴尬。
“职业习惯嘛……”
做这行的,社会地位本就微妙,如果不装的高深一点、神秘一点,怎么起范儿?!
而且,他忍不住又看了师无疑一眼:
这可是从未见过的品种!
牧鱼一个跨步挤到他和师无疑中间,撵鸡似的朝他挥舞胳膊,“去去去,干你的活儿去!”
看什么看,不许看!
讨厌死了!
他的发质细软,总定不住型,稍一动作,头发就跟着跃动起来。
阳光照在上面,金灿灿的,像一片涌动的海浪。
师无疑看着他并不怎么高大的背影,乖乖站着。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有点奇怪,但好像……还不赖。
刘冠军十分受伤,“喂,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直接报销单位,对我有点最起码的尊重好吧!”
牧鱼非但不尊重,甚至变本加厉推了他一把。
“你要是公报私仇,我就投诉你!”
大约是觉得威慑力不够,他叉着腰,又补充了句:
“告诉你啊,我下面可有人!”
刘冠军踉跄两步:“……”
亏他第一次见面时还以为对方是兔子。
现在看来,特么的是食肉兔吧?
去医院送饭的第一天,牧鱼遇见了无常。
去医院送饭的第二天,牧鱼遇见了刘冠军。
去医院送饭的第三天,他同时遇到了无常和刘冠军。
老太太的病房内哭声一片,武启明强撑着出来跟他交接。
人去世后,家属还有一系列工作要做,大约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关系,他看上去倒还算稳定,完全没有想象中逝者家属们悲痛欲绝的样子。
可一看到熟悉的饭盒,这个中年人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吧嗒落下来。
“我妈今天吃不到了。”
他是一家之主,得撑起来。
所以过去那几个小时,他一直都没哭。
妈妈还躺在床上,身体热乎乎的,软软的,好像只是睡着了。
可医生怎么说她死了呢?
武启明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觉得十分荒谬。
就在不久前,妈还念叨着饿了呢。
早上她甚至下床走了几步,还说楼下的花开的真好看。
怎么……
怎么就没了?
可直到看见来送饭的小老板,他突然就意识到:
妈妈走了。
我没有妈妈了。
我是孤儿了。
压抑已久的巨大悲痛在这一刻失控,疯狂席卷而来,瞬间吞没了他。
武启明忍了又忍,终于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我没有妈妈了!
牧鱼唇舌发涩,憋了半天,也只好干巴巴道:“节哀。”
武启明又捂着脸哭了会儿,流出来的眼泪迅速将衣袖染成深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胡乱擦了擦眼泪,接过饭盒,声音沙哑道:
“给老太太供上吧,早起她还念叨呢。对了,这饭盒钱等会儿一起转给你。”
供奉过逝者的饭盒还是不要让人家拿回去了。
不吉利。
“对了,”武启明又道,“那个白事饭,我想照我妈的意思,请您来操持。”
牧鱼点头,“可以的,您看家属有什么饮食忌讳,或者特殊要求没有,连同具体时间,提前告诉我就好。”
武启明又吧嗒吧嗒掉了会儿眼泪,慢吞吞向他鞠了一躬。
“您多费心。”
牧鱼还了一礼,“应该的。”
武启明刚进去,小无常就抖着勾魂索出来了。
锁链那头牵着老太太。
她脸上混杂着茫然、无措和一点点不舍,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拼命回头。
刘冠军在里面为老人整理遗容。
牧鱼忍不住喊了声,“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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