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刚本能地打个哆嗦,不等腰间的勾魂索有动静,师无疑就先一步拔剑出鞘。
他双手握住剑柄,剑尖向下,笔直朝着地板戳下去。
锋利的剑身和地板接触的瞬间,金光大盛!
淡金色的罩子将他们护在中间,阴冷之感瞬间荡然无存。
只要制造鬼域的鬼魂还在,阴气就永远不会断绝。
而牧鱼显然不太想动粗。
五爷轻轻咦了声。
他从没见过这种功夫。
金光出现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他不怕,可灵魂却在排斥那金光。
牧鱼松了口气,笑着向师无疑道谢,又对五爷说:
“你该做的已经全都做完了,为什么不想离开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这么执着地守在这里?
踢皮球的招数屡试不爽。
五爷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一点迷茫的神色。
“为什么不想离开……”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记得自己是花门的班主,下头的人长歪了,没出息,是他的过错。
他得守着这儿,不能叫下头的人再去外面祸害旁人。
我得清理门户呀。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然后呢?
五爷也不懂。
是啊,为什么不想离开呢?
突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五爷的沉默。
两只鬼齐刷刷望过来。
牧鱼尴尬的掏出手机,“抱歉抱歉,接个电话……”
刚按下通话键,那边徐沫的大嗓门就火急火燎传过来:
“大师,坏了,那疯老头跑啦!”
五爷正一脸好奇盯着牧鱼手里的小方块,后者难免有点分神,一时没回过神来,“谁怎么了?”
徐沫抓着车钥匙从输液室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回忆着里面的场景,“就是在西园子地底下抓出来那个疯老头,抱着留声机的那个!之前警察不是送他到医院来检查吗?医生给他打了镇定,然后就放在这边输营养液,结果我就出去拿了个外卖的工夫,他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自己拔了输液针,从后门跑了……”
那疯老头明显跟现代文明脱节,针头拔得一塌糊涂,现场地上和墙上都滋了好几道喷溅血迹,活像案发现场,触目惊心。
医生和护士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按照他们给的镇定剂的量,至少还得半个小时之后才能醒。
牧鱼忽然回忆起之前以五爷的视角经历的那些事,又想起之前徐沫曾说几个本地医护人员听那个疯老头说的什么“狗”的字眼。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个老头儿自己还养了一条狗,可现在看来……
“当年打杂的那个小狗儿是不是没死?”
五爷点头,眼神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他是个好孩子。”
所以在动手之前,他找借口把戏园子仅存的几个好孩子撵走了。
“离开之后他去哪里了?他在蓉城有家人吗?”
牧鱼追问道。
五爷明显愣了下。
“他是当年我在外头捡来的孤儿,没有家人。不过那几年他应该攒了点钱,当时大家都往西北跑……难道?”
牧鱼瞬间理清了所有思绪,语速飞快地对现场的两只鬼和话筒那边的徐沫道:
“那个疯老头就是当年在戏园子里打杂的男孩儿小狗儿,五爷保了他一命,事发后他却想办法回到了戏园……”
或许在小狗儿心里,令所有人闻风而逃的戏园子才是他真正的家。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
所以哪怕花门没了,哪怕蓉城随时可能沦陷,他也还是想方设法逃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台老旧的留声机,就像守护着曾经的旧时光,就这么日复一日过了几十年……
第77章 梨园(十一)
“你竟然没认出来?!”
见五爷那么惊讶,牧鱼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难道那老头不是当年的小狗儿?
可未免巧合太多了些。
除了这个答案,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五爷被问住了。
实际上,他并不完全记得过去的事情。
在他死后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魂魄都处于蒙昧和混沌。
“他”只是出于本能的保持着生前唱戏的习惯,又凭着最后一丝执念将那些亡魂死死困在原地。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五爷自己都不知过了多少年,他慢慢汲取天地间游离的阴气,终于重新找回了神志。
而那个时候,他就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然大变样。
他出不去了。
也根本不知道死去到现在,这中间漫长的空档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戏园子里还有其他活人: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似乎流浪了很久,衣衫破烂拱肩缩背,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都长得很长。
大约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梳洗过,他全身的毛发都沾满污渍,结成又脏又大的一团,完全看不清样貌。
而且他也基本不说话,每天只是抱着一台五爷极其眼熟的留声机听啊听。
最初,五爷甚至没认出那台留声机。
只是觉着那里面的声音好熟悉。
又过了两年,五爷终于回想起来,这是曾经兄长送自己的礼物。
可是如今呀,物是人非,都已不在。
只是这个男人是谁呢?
五爷想不起来。
或许,是自己的戏迷吧。
五爷曾经试图跟他交谈,可惜对方看不见鬼魂,自然听不见他说话。
不过偶然碰上阴气最盛的那几夜,那个流浪汉又似乎能隐隐绰绰的看见、听见些什么。
五爷有点欣慰。
其实他是个很爱热闹的人。
哪怕如今死了做了鬼,偶尔也会觉得寂寞。
能有个人做伴,挺好。
渐渐的,外面的世道好像又变了。
陆续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进来,手里举着奇奇怪怪的电影似的东西,说着奇奇怪怪的话。
一开始五爷想跟他们聊聊的,问问外面到底怎么样了?仗到底打完没有?中国人到底赢了没?
可很少有人能听见他说话。
即便偶尔有几个能瞧见五爷的影子,无一不是吓得魂飞魄散……
久而久之,五爷也放弃跟外面的人交流了。
他甚至生出一点恶趣味,总想吓唬吓唬他们……
另一边,查看了监控的徐沫和民警很快确定了疯老头的逃跑路线,驾车一路狂追。
很快,他们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发现了疯老头。
他茫然地站在马路中央,胳膊上流着血,腿上发着抖,往左走两步又退回来,朝右走两步又退回来,浑然不知该往哪里去。
繁华的都市对他而言是那样陌生又可怕,他浑身的弦都紧绷着,像被困在囚笼中的斗兽,又惊又怕,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
他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好像突然有人闯到戏园子里把自己抓走了,还用针扎他……
他拼了命的想逃跑,却因为从未来过这个地方而迷了路。
他不知该往哪里走。
不久前,他刚被强制洗了澡。
因为太久没有做过清洁,他大部分头发都根本梳理不开,只能剪掉,又稀疏,露出好大一块光秃秃的头皮。
严重的营养不良和各种急慢性疾病使他极度消瘦,透过单薄的病号服,就能清晰的看到里面的肋骨痕迹……
像极了一只走失的流浪狗,哪怕被人捡回来收留,也执着的想要回到自己的狗窝。
徐沫突然就有点心酸。
他赶在那两个民警之前跑下车去,边跑边喊:
“你是不是要回戏园子?我带你回去找五爷!”
民警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追在后面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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