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真君慵懒靠坐在软榻上,手中端着彩绘画本,一只玉润的手捻起碟中的乌梅,漫不经心地抛进嘴里。
正看到精彩之处,听到破水而来的声音,此人来得极快,脚下踩起波浪滔天,宗门里似乎又出大事了。
一切大事对他来说皆是小事,千百年来司空见惯,没有什么事能令他惊奇。
紫衣真君翻开一页画本,兴致阑珊地瞧着打斗的小人,瞧也不看门口,“夷道,我哪个徒弟死了?”
“师尊!”
重夷道单膝拜倒在地,毕恭毕敬地说道:“我的徒弟元九渊涅槃之体觉醒了!”
“咳咳咳——”
乌梅卡在紫衣真君的喉咙里,他掩着嘴干咳几声,蓦然从软榻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重夷道压抑住喜色,郑重其事地说:“小九刚刚突破金丹,已是元婴期,师尊所说的涅槃之体果然霸道!”
紫衣真君怔忡地瞧着他,“涅槃之体?”
“是啊!小九果真是涅槃之体,我从未见过有人突破如此迅速。”重夷道隐隐地笑起来。
紫衣真君一手扶住额头,良久喃喃道:“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我去瞧瞧这涅槃之体。”
什么是涅槃之体?
紫衣真君自己也不知道,元九渊修为止步不前,只是因为他身体一半魔族的血作祟,那日天道峰的薛老三以此事发难,他不过随口一说,替同病相怜的朋友解除危难。
没想到元九渊竟然能短短数日,从金丹期到了元婴期。
紫衣真君可太好奇了。
这天夜晚,被玄月宗当做吉祥物观摩一天的温故,终于可以一个人清净清净。
温故趴在桌子上,像猫一样用脸蹭着自己的手臂,澄澈的脸颊被蹭得泛红,他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臂弯里,暗暗地发笑。
他心里很高兴,元九渊帮他赚钱,帮他拍戏,帮他处理和商则的混乱关系,这次他算是帮元九渊做了一件好事。
全然不知他已经帮元九渊做了多少好事。
温故呼吸不上来,抬起闷湿的脸,猝不及防撞上近在咫尺的镜非明,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端详他。
吓得温故心跳骤停,“你什么时候来的?”
镜非明拎起椅子翻转,从容自如地坐下来,如云的袖子压在椅背上,“你就住这种僻壤之地?”
“这地方挺好的。”
温故低着头,随意抹抹脸上捂出来细腻的薄汗。
镜非明斜睨他一眼,“你住这种地方,难怪人家杀到门口了,你师父还浑然不知。”
“你可以说我不好,但别说我师父。”温故不满地咕哝。
镜非明发现了,今天是不那么聪明版的元九渊,他兴味十足地问:“你是怎么短短数日突破了金丹期?”
温故很诚实地回答:“没有数日。”
“哦?你用了多久?”
“两个时辰。”
镜非明浅淡的笑容凝滞在嘴角,“你可是用了什么秘法?”
温故抿住薄削嘴唇,羞怯地笑一下,将如何进入气海,又是如何碰见婴儿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听完,镜非明撑着下颚的手,改为撑住额头,“就这么简单?”
“我上次就是这样到达金丹期的。”温故很认真地说。
镜非明盯着他看良久,说谎的人逃不过他的眼睛,温故说的每一句话原都是真的,他扶住椅背站起身,低首吃吃地笑出声,三千白发上的金冠随之颤动。
温故被他笑的背后发凉,“你没事吧?”
镜非明落拓不羁地仰首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笑完之后,他慢条斯理理理衣冠,“此事除我之外,切勿告知他人,否则会为你引来灾祸。”
温故用力点点头。
……
海滩上灯光亮如白昼,远处的城市金辉消失在天际线上。
元九渊身着黎黑袍子,背后的藏锋剑用黑布包裹,露出一截古银剑柄,他立于一叶扁舟,凝望蔚蓝浩渺的大海,不咸不淡地念着台词——
“风休烈。”
“曦。”
“没有寓意。”
“我大仇未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趴在床边的小鲛人背替演员,冷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一半是因为海水冰冷,一半是被元九渊的漠然冷淡给冻得。
元九渊抬首,越过小鲛人看向远处,冷言冷语:“你要跟我走?可我不需要你。”
剧本他看过一遍,所有的台词已记在心里,这段戏里小鲛人不舍唯一能和他交流的朋友离开,可怜巴巴央求做风休烈的同伴,风休烈心中充满仇恨,残酷地拒绝了他。
这一点元九渊很认同,美色不过是浮云泡影,人生在世不该为美色所困。
何况鲛人一族长得并不好看,元九渊曾在西海国见过,和普通人族的区别不大,在《罗刹天》里却设定成不可方物的美人。
元九渊觉得这个小鲛人很是平平无奇。
若自己是风休烈,同样会毫不留情地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美色不过是浮云泡影,人生在世不该为美色所困。
温故:QAQ
小九:我直接画地为牢
第四十三章 梅开二度
千鹤峰下一处偏僻幽僻山坳,杂乱野草荒芜,夹杂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幽深的夜里漂浮点点萤火,宛如深海里的水母,擦过镜非明宽大的衣袖,他走得极快,步履如踩在云间般轻盈自若。
温故一路小跑,紧追慢赶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这样不声不响走了许久,一棵苍翠松树下,镜非明蓦然止住脚步,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皎洁的一弯明月在天,温故干干净净的脸出一层细腻的薄汗,漆黑光亮的眼眸有股执拗的劲,就这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镜非明不声不响地从袖中取出掌心大小的飞舟,“为何跟着我?”
温故薄削的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我出来透透气,没有跟着你。”
镜非明胸中有数,直接拆穿他,“你见我大受打击,担心我寻死觅活?”
“没有没有。”温故连连否认,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你心情不好,我想陪你一会。”
镜非明轻哧一声,飞舟收进袖子里,他抬起手掌,一只萤火虫落在掌中,“我笑的是天地不仁,天道不公,与你没有任何干系。”
温故一步一步谨慎地接近他,“天道对你很不公平么?”
镜非明垂眼,凝视手中微弱的一点光芒,“你可曾见过九天之上的霞光?”
没有等温故回答,他不疾不徐地道:“有一日我曾见过,那绯色澄净,宛如银河之中一道烈焰,彼时风雷相伴,诸神齐聚,与我只差一步之遥。”
温故听得似懂非懂,与镜非明的距离也只差一步之遥,他是个擅长聆听的人,“后来呢?”
“后来……”镜非明嗓中溢出轻笑,手掌纹丝不动,掌中的萤火虫费力地挣扎,光辉逐渐黯淡,“如同这虫子,日暮西山,灯尽油枯之际。”
温故漆黑光亮的瞳孔放大,“你会像它一样?”
镜非明轻轻一笑,抬眼直率地望着他,“尘事如潮人如水,朝若青丝暮成雪,我并非气量狭小之人,你能有此天资福源,在宗门之内不会再有人欺辱你。”
“你会像他一样么?”温故固执地追问。
镜非明望向手中奄奄一息的萤火虫,“若不能飞升,便终有一死,千年百年又何区别?不过多苟活一些年岁罢了。”
莹莹的湿润从温故的眼底漫延,一点水光在夜色里玲珑剔透,他一字一顿坚定地说:“小镜,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
小镜?
镜非明眉头上挑,心中觉得好笑,这个傻里傻气的小家伙,真奇妙,总能让他一潭死水的心泛起波澜,他有意捉弄,“若是天道要让我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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