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37)
盛珣塞给他的是一条零食。
那是一种学校超市里很常见的能量棒,有着巧克力的脆皮涂层和花生酱的夹心,一般会被韩姐将大包装的整盒拆开,摆在柜台上散着卖。
“我们从超市走之前,你往柜台那边看了一眼。”盛珣说,“我感觉你好像是在看这个,这也是我高中的时候每回从超市走前会带上一两条的东西,就拿了一条想让你尝。”
小秋很认真的把这条零食看了半晌,再才用苍白的指尖去拆包装。
“我记得。”他说,“我好像能想起来那个画面。”
能够从记性不好的鬼怪嘴里听到一句“记得”有多不容易,盛珣本来还有话要对小秋说,准备这就再来谈谈对方刚才提到的“效率”问题。
听小秋这么说,他就连对方拆开包装的动作都不敢打搅,怕自己一时贸然出声,就把鬼怪那好不容易冒泡的一点几年前的记忆给搅没了。
小秋拆包装袋的动作很慢条斯理,刚刚他说“记得”那一瞬间,他脑中确实是随着盛珣的话闪回了几个画面——
穿着校服的男生高挑瘦削,肩膀尚没有现在宽厚,却也已经能看出日后宽正利落的雏形。
对方个高腿长,走一步能抵旁边人一步半甚至两步,校园超市的门口有着几级台阶,那少年模样的盛珣就总是长腿一迈,基本每回都是这样一步跨到店前,而校裤本来是宽松款式,到了这种时刻,就会因为动作而短暂在盛珣腿上绷紧,勾勒出少年身上清爽干净的线。
小秋模模糊糊记起来,那个超市女老板说得的确不错,他那会就跟在盛珣的后面,所以在他的回忆里,盛珣总是走在前方,他回忆起来最清楚的,是盛珣的肩背在宽大校服下平整撑开的形状。
“只有几个画面。”知道眼前已经高中毕业几年的盛珣还在等着自己再开口说话,小秋从记起的画面里抽身,简单与盛珣解释了一下。
哪怕小秋觉得自己回忆起来的东西其实没有几分价值,都是些日常琐碎。
但对于这难得是由他主动记起来的东西,盛珣听得依旧很专心。
当小秋目光无意间与盛珣触及,将神色专注的盛珣整个映进了眼底时,非常突兀的,就还有另一种感觉浮现在他心头,让他一时之间又模糊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个光线有些昏暗的厅堂,是什么风格样式统统看不清楚,整个场景都像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雾气里,就连近在咫尺的人脸也看不清。
但他就是知道,自己的近前是有人的。
左手边有一个深色的实木案几,上面摆了一只小小的双耳三足铜炉,有香料的气味袅袅从铜炉上方升起来,将木调的香气氤氲满室。
而在自己近前的那人没说话,只是长久而专注地看着自己。
……就和眼前的盛珣一样。
“小秋?”
“……”
被呼唤回神的鬼怪轻轻动了动,他眼前那片迷雾随着回神而散开,露出一张盛珣写满关心的清晰的脸。
“……又想起来一个画面。”小秋在略微停顿了一下,确定刚才跑进脑中的那浮光掠影似的回忆没有消失,他就再才对盛珣说,“但看不清是什么时候,也看不清地方和里面的人脸,只记得有两三样家具。”
盛珣帮小秋又把他唯一看清楚的物件记了下来,怕人脑也会出纰漏,就打开手机干脆写了个备忘录。
盛珣也是直到这会又拿出手机,他在编辑完备忘后就才发现,原来褚室在大约十来分钟前回复了他的信息,并且他手机的通知界面上是叠着一串“你有一条来自‘褚室’的新通知”,显然小褚学弟给他发来了不只一条信息。
盛珣正要点开通知去看,想知道褚室为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场外援助。
但在屏幕切换的一瞬间,边框上短暂的黑屏里映出了他脑袋侧后方的情形。
盛珣点开聊天界面的手一停,他转头朝已经静默半天的鬼娃娃看过去,就发现,鬼娃娃的确正注视着他和小秋。
对方之前神色要么蛮横跋扈,要么装神弄鬼的吓人,再要么就直接装死,假装自己真的就是一个破旧的人偶娃娃。
可此时此刻,鬼娃娃的神情竟然称得上是近乎复杂的,它没有再恶意搞怪,脑袋是真的因为困惑而歪向一旁。
就像是在它眼前的一人一鬼身上,同时出现了令它难以理解的情况。
“你在看什么?”盛珣将手机暂且放下,他问。
按着之前,鬼娃娃对他的话多半是顶撞回来,他语气称得上温和的与对方沟通也会换来呛声。
但这次,鬼娃娃在长杆上慢慢打了个转,莫名竟透出几分它正在思考的意味。
鬼娃娃在片刻后说:“我在看……假如你愿意也分给我一跳零食,我就也考虑转变一下态度,告诉你我之所以盯上上一个目标的原因,你觉得这是不是很划算?”
盛珣直觉对方原本在看的东西不是这个,但无论如何鬼娃娃愿意主动松口,他们暂时看起来是不用劳驾小秋展现出杀伤力,这结果毫无疑问是令人乐观。
鬼娃娃在小秋格外冰冷的注视下得到了一条零食,它硬生生抗住压力,把零食条放进了自己娃娃装的小口袋里,还伸手拍了拍。
“不要用这种信守承诺或者就给我死的眼神看我。”鬼娃娃在拍完自己变得鼓鼓囊囊的小口袋说,“你们两个都有点奇怪,奇奇怪怪的人在我这里没有那么讨厌,所以我会遵守约定,做到我答应了的事情。”
奇奇怪怪。
盛珣记下了自己最新获得的形容词。
鬼娃娃并不给他和小秋追问的机会,很快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告诉他们——他之所以会盯上虞淼淼,是因为虞淼淼也是个“丢了东西的人”。
在娃娃口中,女孩就比一般丢了东西的人还要更可恶一点。
因为她不是出于长大、搬迁以及意外等原因而不慎把东西丢掉的。
她是在意识完全清楚的情况下亲自丢了它。
“被她丢掉的东西可伤心啦。”
“明明前一晚个晚上还在听她的心事,被说成是她在家里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
“可人类就是变得这么快,她第二天就把对方丢进了垃圾桶,她真讨厌呀。”
盛珣与娃娃打交道至此,差不多就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基础逻辑。
鬼娃娃讨厌人类,对于那些“丢掉了曾经分明声称珍视的东西的人”就更加充满憎恨。
虞淼淼丢了一样东西——极有可能也是一个娃娃,或者别的曾被她珍视过的物品,她“一夜变脸”的行为在鬼娃娃看来比普通丢弃还要可恶百倍。
于是鬼娃娃循着气味找到了她。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这样的理由去报复她,就显得我很不讲道理?”鬼娃娃说,“毕竟这世界上丢东西的人那么多,人类也总是很能理解喜欢抛弃东西的同类。不就是丢了一样东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确实是能理解人,但它不是人。
它是个娃娃。
娃娃,当然就是会和被抛弃过的东西站在一边呀。
鬼娃娃说完话后又神经兮兮地笑起来,它开始以某种节律在长杆上晃荡。
盛珣这时便终于看出,鬼娃娃制造出的敲击声的确是属于音乐的节拍。
它这时没有开口唱歌,却在晃动身体,用无声的节拍敲着那首《泥娃娃》。
盛珣目光从鬼娃娃身上缓缓扫过,他没有对刚才的话接腔。
鬼娃娃黑洞洞的眼眶面朝着他和小秋,却又像焦点径直穿过了眼前的人类和大鬼。
它好像是在为别人的遭遇而感到愤愤。
可盛珣却从它的态度里隐约觉察,它好像也是在照镜子,在为某一个时间节点上的自己感到难以理解的愤恨不甘。
微信界面被盛珣重新打开,在查看褚室的信息前,他切换到通讯录那边,先通过了一个同样被他不小心忽略已久的好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