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152)
后方忽然就传来了匆匆脚步声,有人枉顾医院的安静规矩呼喊着:“先生,前面的先生,请等一等!”
池暮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直到后面追赶的人终于超过他,拦在他跟前。
“不好意思。”那是一位医生,面容里带着急行军与连轴救治过伤员的疲惫,他先因小跑而喘了两口,又才带着不确定神色望向池暮轻,然后说,“请问,你是池暮轻池先生吗?”
“我是。”池暮轻简单地回。
他以为是哪里需要临时支援,又或者有哪个部门的人托对方给自己带句口信。
却没曾想,医生下一秒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面上甚至有两分惊喜。
“太好了!”对方说,“我刚到这个驻点来报道,刚刚在走廊那边一抬头,总觉得这边过去的人好像是你,所以才急忙赶过来确定一下……太好了!”
对方首尾说了两遍“太好了”,仿佛是与池暮轻还挺熟。
但池暮轻确定自己之前从没见过这人,他继续注视对方。
医生方才察觉自己说了一堆,话语却重点不明。
他遂很快整理一下,又继续道:“你肯定不认识我,我过去也没有见过你,但非常巧的是,在上上次战略转移的时候,我遇见了一支对被困医疗队伸出援手的队伍——那位指挥官你肯定熟悉,他姓林。”
医生说,医疗队当时处境艰险,他们又携带有一批需要急运到补给点的医疗物资,是那位姓林的指挥官带队帮助医疗队脱困。
两边队伍临分开前,林指挥官与医疗队换了若干急救包,因为对方队伍急着前进,前方战事吃紧,已经来不及去补给站了。
那人用于置换急救包的物品中,就还有块金怀表。
怀表打开便能看见里面嵌着相片,一看就是对怀表主人来说十分重要之人。
医生记得当时对面队伍里有人震惊地问:“林帅,这你也舍得?”
那位指挥官说:“没事,人我心里放着,他要是知道,肯定也不会怪我的。”
医生由此对林指挥官印象深刻,连带着对怀表相片中的人也有了不浅印象。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今天刚到达这处医院,便能意外遇见相片里的主人公,刚刚才一路匆忙追赶。
“我是来还表的。”医生最后说,“这块怀表意义非凡,我觉得它应当物归原主,留在最该拥有它的人手里。”
相片底部写有池暮轻的名字,所以医生知道前面这位先生姓池,大名池暮轻。
他郑重归还为怀表,见年轻人将表接过,便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还不禁又感慨了句:“也希望林指挥官那边一切都好。”
池暮轻就忽的沉默了一下。
医生已经见过许多场离分,这令他也忽然有了预感。
他看见前方年轻人抬起手里拿了很久的报告单。
“谢谢。”池暮轻说,“但他已经……”
年轻人轻微顿了一下,好像吐露那几个字对他来说也实在困难。
可最终,他又不得不道:“他已经确定牺牲了。”
池暮轻今天早晨收到前线传回的最新消息,林君盛与其部队全体牺牲,无一人生还。
他的爱人消失在一场熊熊烈火里。
而这天中午,他又收到了一度被爱人为了医疗物资置换出去,反倒阴差阳错回到手中的怀表。
这是唯一一样意外留下来的东西。
池暮轻好像从这一天起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他感到日复一日都是差不多的光景,也很难再对任何东西提起兴趣。
只是奇异的,他仍然在做自己应该做的工作。
甚至必要时,他会不再局限于后方,也会时常跻身到前方队伍里。
也是在很久之后,池暮轻才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当时的心境。
他那会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林君盛是为了做这件事而死的,对方至死还没有看见这片土地安宁,山河平安。
所以,他要继续去努力完成它。
爱人没能亲眼见证的胜利结局,他用自己的眼睛去替他看。
林夫人走于又一年年末,那天天寒地冻,她示意池暮轻去到她身边,然后有些吃力地拉住了他的手,对他说:“再撑一撑,撑一撑,春天应当就快要到了。”
池暮轻握着林夫人的手直到对方咽下呼吸,之后为其操办了葬礼。
也只能由他来为其操持了。
林家的所有人里,林君盛不是第一个走的,林夫人却是最后一个。
那天核桃默默站在少爷身后。
当少爷终于转身,他们目光相接,那个刹那间,小核桃感觉自己懂得了什么叫“相依为命”。
然后从那年之后,局势似乎是在慢慢往好的方向走。
胜利的曙光不再渺茫。
池家这边,也有一部分早在硝烟刚起时就心思松动,默默加入了后方队伍的年轻人。
这批人开始跟在池暮轻身后,与他一道出没前方战场,不再隐藏异能于后方。
这些年轻的池家人在战火洗礼下脱离了老一辈的顽固思想,终于是抛却了所谓“玄术者务必避世”的处事原则。
在这些主动朝自己聚集的人中,池暮轻还发现过好几个熟悉面孔。
有曾经在冷风天里带着手炉为林君盛引门,敢于走到走廊深处的人。
也有曾经尽管敢走到他小院门口,却对他态度不怎么样,还为此与林君盛斗过几句嘴的人。
“别这么看我。”与林君盛斗过嘴还差点亮了武器的那人说,“我想法早变了,我觉得敢最先站出去的都是英雄。”
这是当年那个嘴快又脾气爆的年轻人,他面颊上多了一道疤,举手投足都变得沉稳。
在他旁边,那个给林君盛引门的半大少年也长大了。
池暮轻当时只为年轻人的话简单应了声好,他对着那两人都有些快认不出的脸,没想起来对方叫什么名。
却是在想林君盛。
他忽然很想告诉那人,你的努力不是无效的,确实有人因为你而变得愿意靠近我,我的身后也有了一些头冠池家姓氏的人了。
你看见了吗?
又是一年夏秋相接,这场漫长的战争就终于迎来了胜利。
池暮轻记得这天有许多人又哭又笑,无论熟不熟悉的人们都争相抱在一起,他也被好几双陌生手臂给拽过去,有人勾他的肩,有人拍他的背。
他在这一刻又在心底悄然问:你看见了吗?
往后一切都是真的在变好。
战火硝烟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散去,它迎来了百废待兴的发展期。
许多一度因战火而远离故土的人,他们熬过了漫漫长夜,迎来了曙光黎明,便又重整行囊,开始一步一步挪回故地,愿意投身到家园的重建工作里。
池家人也回到了最初的那座城。
池暮轻割舍不下那间承载了他与林君盛太多回忆的小院,他也想要带着核桃再回去看看。
然而这一看,居然变故四起。
人心果然是这世界上最难琢磨的东西,池暮轻分明早已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寻常人,他有血有肉有情感,在家国面前也有大义。
然而他在那一日变故降临时才知道,原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又改变了多少,在某些顽固守旧的人眼中,他永远都是当年从棺材里爬出的鬼婴,是半人半鬼的妖邪东西。
“我杀孽过重,天生阴体,所以更容易沾染邪气,迟早会变成危害一方的罗刹邪祟?”池暮轻一字一句重复了对面池家大长老的话,他目光扫过对面站着的每一人面孔。
那里面没有一个是曾与他并肩作战过的人。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所有挣脱了老一派思想的年轻人都被提前派遣走了。
而池暮轻真的太习惯忽略他人眼光,对来自池家人的敌意审视也太习以为常。
所以他竟没能提早发觉不对,还以为,这样的安排是因为顽固派与变革派之间嫌隙本就日益变深。
他没觉察到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