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特别凉的媳妇(113)
“你好好看看我的脸!”女登记员——孙小竹大声冲哥哥道,“你看看我的脸啊,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迟了几秒,今天的小红花离我远去了【泪目
第73章 “破布”
三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无星无月,年仅十三的孙小竹在夜里被哥哥推醒,哥哥告诉她时间到了,他们要趁这个全村都已入睡的时间逃跑,抓紧借着夜色笼罩出山。
只要出了山,到了最近的镇上,他们就安全了——哥哥是这样告诉孙小竹的。
包括两人这番出逃的计划与东西准备,哥哥也都提前跟小竹商量过,让她把要带的东西早早收好,不过哥哥也还叮嘱她,让她记着不要贪,只拣最要紧的带,其他累赘的物品能不要便不要了。
哥哥还说,等以后,他们顺利逃出去,他有的是力气,怎么也可以在外面的世界找一份工作,只要勤快就能养活兄妹两个,争取还供小竹读个书。
“带不走的东西咱们以后努力挣钱,买新的。”哥哥信誓旦旦地说。
孙小竹也的确是个不贪的小姑娘,她知道哥哥想要逃出宗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自己。
她听说自己出生前就被定给了祠堂里的一位管事长老,但对方近些年身体不太好了,哥哥不愿意她嫁,总觉得女孩生在这个村里是在受苦。
她还听说,前段时间,哥哥已经对管事提过想要让他们家这支自立门户,从村庄里迁走的事。
但哥哥的提议被驳回了。
她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宗家之命,她是早就约定好了要嫁给宗家人的女娃娃,怎么能临到头又反悔?这不是把早逝父母的脸往地上踩,让双亲死了还要因孽子孽女蒙羞,并且视整个宗族礼法于不顾吗?
这些话都是驳斥哥哥的人说的。
他们个个都很有道理,你一言我一语,快要把哥哥骂成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孙小竹听得难过又生气,她想要为哥哥还嘴。
但哥哥拦住她,也是在护着她。
——因为在村里,女人不能随便在男人谈话时插嘴,更别说晚辈对着一干叔叔伯伯去不尊不敬的回嘴了。
她会因为还嘴而受罚的。
“我们走。”哥哥在那天的傍晚只这么对小竹说。
并且说这话时先关上了家门,还严严实实关好了家里每一扇窗。
那位跟小竹定了亲的管事长老要死了,祠堂里的人已经在暗示孙之茂,假如对方在婚期前就“被祖宗召走”,那按着惯例,小竹可就也要走阴亲的流程了。
不过那些人又说,感念小竹是宗室的女孩,他们对自家女娃宗室怜惜几分,不如这样,趁男方尚且健在,提前把婚事办了,如此一来,结的是阳亲,对方病逝后小竹还是那一支的当家主母——是好日子哩!
好个屁。
孙之茂嘴唇微动,他深恶痛绝地想。
也就只有这闭塞的地方,才会把小姑娘嫁给老鳏夫又很快当寡妇美其名曰为“当家主母”。
呸!
孙小竹最后收出的行李只有不到两巴掌大的一个小包,里面是母亲仅有的一二首饰,是至亲遗物。
“我以后跟哥哥一起打拼,其他东西都早晚会有的。”
十三岁的小姑娘对哥哥说,她连件多的衣服都没带。
孙之茂摸了摸妹妹的头。
他们一直等到村庄在夜色下彻底沉寂,周遭仿佛万籁俱寂,兄妹二人借夜色遮掩向后山跑去。
……但后山很快传来了狗叫。
接着,是火把接连在山头亮起。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一张张早有准备的人脸。
他们那时候都还活着,落在兄妹眼里却俨然比鬼还可怕。
“我前几天看你面色不对,守了好几天了,还以为你是回心转意,从此要恪守正道,不会动歪邪心思了呢。”领头的那人还在笑,正是约谈了孙之茂的管事之一。
然后火光下,那笑脸陡然变得狰狞。
“可惜啊,你还是选了条错路。”那人说。
“给我打——”
孙之茂就那么死在了那个夜里,带着他永远没办法完成的同妹妹小竹的约定。
那场“族规处置”算得上声势浩大,阵仗不小。
然而它发生在难以逃出的大山,所有的怒吼与撕心裂肺的哭声都被大山吞没。
哥哥死后,孙小竹苟延残喘了五年。
她因为婚约在身而侥幸被留了下来,也不敢太早去死。
她怕的是自己一死,就看不见这些人将会对哥哥的魂和尸骨做什么了,而只要她还活着,她多少有一双眼睛,能看,能记,能还有个人悄悄给哥哥烧纸上香。
但她最多也只能撑五年。
在集封闭愚昧贪婪于一体的山村里,很难想象一个无父无母无手足依靠的孤女会经历些什么。
孙小竹以惊人的坚韧活着,撑着,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枝短小又耐摧的竹。
……
可能也正因为她毅力惊人,所以,哪怕是死后被险恶族人和哥哥一起做成了纸人,灵魂被束缚在纸扎的身体里。
她却硬生生扛住了咒法对记忆的侵蚀,没有让“为客人登记”变作自己唯一能记住的事情。
她的身体不由己,她的一举一动都受已然成鬼的宗家长老限制。
但没有人能控制她的思想,她甚至慢慢能自行挣脱一点束缚,能唱两句忘了是打哪儿听来的戏文。
然后日日夜夜,看哥哥孙之茂领着新客人迈入招待所的门。
停下来吧,哥哥。
你看看我,哥哥。
你本来该是多么想要逃离这里,是思想超然于山村,是想和我一起去外面生活的人。
孙小竹将戏文唱了又唱,却永远只能唱到钟馗之妹听见门被叩响,不知门外是何人的部分。
接下来的唱段里,钟馗兄妹已然相认。
可他们兄妹能够相认的那天在哪儿呢?
她被重新画了脸,那些人何其恶毒,要不仅让她哥哥去反复做着为受害者领路的事,还要把她摆在对方跟前,整个纸扎的山村仅有他们兄妹两鬼,然而就是如此之近的距离,兄妹日夜相对,不得认。
……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
村民大茂朝相对几千个傍晚的女登记员看了又看,他纸金色的面容上神情从迷茫到迟疑再到不敢相信。
仿佛有谁终于在眼前拨开迷雾,他猝然惊醒,喊出声:
“小竹!”
生离死别五年,同为鬼又相对二十来年。
在纸扎的山村里,兄妹至少终得聚,得相认。
积怨潭内,真正的荒村里。
如果说之前褚奎看见缭绕于村庄上方的烟雾,那会还只是“隐约可见火光蹿上了天”。
那么这会,褚家人与池家人已经靠近村庄外围的此刻——
这里已是彻头彻尾的黑烟滚滚,火光大亮,整个村庄好像没有哪个地方不在烧得噼啪作响。
“还是进不去。”一个绕行到村侧的褚家人冲褚商汇报,他远远朝其他等消息的人摇头,“整个村子都被某种力量暂时封住了,现在它就像个密闭燃烧的罐头。”
褚商皱着眉,他身边的其他褚家人也都大多表情相仿。
褚奎的情绪表露更为直接,他焦灼地来回张望:“那盛珣呢?”褚奎问去另外方位查探的族人,“你们有发觉盛珣的踪迹,或者起码,有在这儿感应到活人生气吗?”
被询问的几人神色都不太好看。
这俨然已是一种回答。
褚奎咬了咬牙,他抓紧自己的背包包带,抬腿就要往村庄跑——
“去哪?”褚商眼疾手快,一把把人给揪了回来。
“去救人啊!”褚奎迅速回答。
褚商这回手上就没再留着劲,他重重按了弟弟后脑一把:“村庄被封,要做的是立即去找封闭结界上的薄弱点,直接从薄弱处破壁——你贸然冲过去能做什么?”
褚奎一瞬间上头的气血便这才消退了点,意识到自己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