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13)
呼延泰放下手臂,箭头划过秦宇身侧时,他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那一刻他确实想杀了秦宇,只是最后一刻他放弃了。
就在杀心顿起的那一瞬间,呼延泰忽然犹豫了,这个人死了世上岂不是再也没有识得自己的人了,心思一停,他不知不觉就移了方向。
既有杀心,为何又放下?秦宇收敛心思,缓缓上前捡起猎物“殿下好箭法”他策马走到呼延泰身前。
呼延泰看着他,对方没有一丝异样,甚至面带微笑“文兄也好胆识”
秦宇和呼延泰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策马返回营地,呼延泰对他说“文兄到我府上喝酒吧”
经历了刚才那一箭,秦宇也索性放来了,说“自然与殿下不醉不归”
呼延泰府邸
放下酒杯,秦宇坐在那里顿了一下,赞叹说“好酒!”
“哈哈”呼延泰大笑,看着他的样子说“此酒甚烈,难得文兄喜欢”
“烈酒,宝马,世间男儿谁不喜欢”秦宇靠在椅子上,高扬着浓眉看他。
“没错横刀立马,建功立业,世间男儿皆为此痴狂”
“哈哈殿下以偏概全了”秦宇摆手说“殿下高志,在下自叹不如”
又端起酒杯,秦宇欣赏着胡地的歌舞,和汉人舞姬不同,胡地歌舞别有一番风味,舞动间都带着一股豪放之气。
贵气!呼延泰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侍卫奇怪,因为他与真正的侍卫随从不同,他带着天生的贵气。
“殿下似乎对汉人文化颇为了解,这里似乎与大多胡人居所不一样”秦宇打量着四周说。
“我自幼母亲去世,又是幼子父亲不大管我,我就跟随一个汉人师父学习,倒是胡人的骑射稀松平常”呼延泰随意的回答。
“殿下过谦了”秦宇敬他。
呼延泰回敬秦宇一杯酒,笑着说“文兄骑射非凡,博闻广记,堪称文武全才”
秦宇刚要恭维回去,呼延泰看着他又说“恕小王直言,文兄不似一个侍卫”
经过刚才猎场一事,秦宇明白他必然得露馅一些,轻轻放下酒杯,他笑看着呼延泰,有些感慨。
“我祖上也做过封侯拜相之人,但到父亲这一辈,先父早逝,家道衰落,蒙旧日祖父同僚提携,我才在北境军某得一职,说来也是惭愧”
“原来如此,怪不得文兄如此英雄,原来也是名门之后啊”呼延泰说着,心中却一点也没相信,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一席酒宴喝到明月当空,当真是不醉不归,秦宇回到驿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城门处
秦宇和王蒙刚刚坐上马车,城内一串马蹄声,呼延泰跳下战马,几步上前高声说“文兄留步”
微微皱眉,秦宇下车,站到他面前施礼“殿下”
“呵呵,文兄走的如此急”呼延泰忽然拉上他的手,十分亲切的说“昨日的酒,小王备了几坛,送给文兄”
“多谢殿下”秦宇看着被搬上车的酒坛,歉然说“文某没有准备回礼,实在汗颜”
“文兄你客气了”呼延泰拉着他的手,送他站到马车旁说“你我相约宣城再见,到时文兄定要请我共饮”
“一定,一定”秦宇抽回手,冲他行礼告辞。
呼延泰站在原地,冲马车挥挥手,直到看不到马车影子,才收敛神色,转身离去。
马车上,王蒙看着晋王殿下的眼神怪怪的“王爷,你们昨天做什么了,他什么时候跟您那么好”
秦宇看着王蒙眼神,揶揄之中带着某种不可明说的意思,生气的踹了他一脚,扇子在他头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你那是什么眼神,他这分明是设计陷害本王,你这个蠢货”
我什么眼神?怕是您做贼心虚,王蒙揉着脑袋,看着晋王问“设计?”
“一个胡人王子对我一个侍卫如此惺惺相惜,引为知己,等我们回到宣城见到晋王,会不会有人报告?晋王会不会怀疑我?”秦宇看着窗外没好气的回答。
王蒙大概是被打傻了,胡乱的回答说“可是您不就是晋王嘛”
果然秦宇又恨铁不成钢的踹了他一脚说“他又不知道,还好我就是晋王”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南驶去,秦宇看着渐渐远去的呼延城,一时间有些忐忑,现在大雍换人还来不来得及,自己不会给大雍找了个□□烦。
☆、马商
北胡归来后,秦宇将范文田从大梁召来,让他负责处理通商具体事宜,也多亏了范文田的提醒,秦宇给宣帝上奏此事的时候,也同时上了一道请罪的奏折。
宣帝并没有怪罪,四面荆棘的情况下,能少树强敌,对朝廷而言是一桩好事,自然乐见其成,所以将此事全权交予晋王决断。胡人也很守信用,北境的骚扰大大减少,如今就等胡人派出使者到宣城,商谈通商一事。
秦宇从桌案上抬起头,伸展一下有些发僵的腰,让侍卫把王蒙叫来。
“王爷,末将来了”王蒙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秦宇桌前的光亮。
将两份奏折扔给他,秦宇吩咐说“这是最近和谈的近况,送到京城”
“是”
秦宇又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院子里的树已经发了绿芽,花朵含苞待放,看得人心里一阵舒服。
“胡地走一趟,不知不觉春天都来了”
“是啊,最近没有战事,天气又好,将士们轮值后就到城外踏青”王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跟着一阵高兴。
秦宇笑了一下,突然转过身对他说“反正闲来无事,明日出城春狩吧,也忙好久了”
“是,王爷”王蒙说着就出去准备了,他也跟着秦宇忙了好久,对春狩也很期待。
王蒙走后,秦宇又转头继续看着庭院的花草,树繁新芽又是一年。
宣城西郊,人烟稀少,百姓听说晋王狩猎,都自觉的回避了。出城向西没有多远,有几座小山,山林茂密,潜藏着不少猎物。
猎场上,一只小鹿疯狂的向林中逃窜,秦宇骑在马上,紧追不舍,一路穿过了树林。前方豁然开朗,等待的侍卫,立刻围堵,小鹿四蹄慌乱,不知向何处夺取,奔跑的速度一下慢了。
嘿嘿秦宇笑了一下,抽出弓箭。嗖!侧前方不知何处,飞来一只翎羽,不偏不倚正中鹿身,小鹿哀鸣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拉缰绳,战马停下,秦宇侧身看向箭羽飞来的方向,远处射箭之人还保持这张弓的姿势,一袭锦袍被风吹的肆意飞舞。
“你问问他是谁?带他过来?”
“是”
收起弓箭,秦宇策马回营,他不是生气,只是自己围猎从来都没有外人,他好奇是谁抢了他的猎物。
大帐里,秦宇看着北胡的地图,思索是否要再拉上几个胡人部族。
“王爷,人带来了”
“嗯”
收回目光,秦宇转身,坐到椅子上,前方跪着一人,白色的锦袍,华贵淡雅,秦宇看了眼,忽然起了玩心。
“就是你抢本王的猎物”他说着身子向前探了探道“让本王看看,你是何等英雄”
白衣人抬起头,惶恐的看着他,一边叩首一边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呵呵”笑声戛然而止,秦宇眉头狠狠的一抖,腾地站起来,整个人惊呆在原地。
这张脸秦宇没有听见他的求饶,脑中翁鸣着,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忘不了这张面庞,因为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瞧见过,多少次纸墨画卷他都描绘不出。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脸庞,秦宇的想象中,四年后的穆小侯爷就应该是这般。
绍钧是你吗?你回来了吗?你也想我了对吗?那一瞬他心底有好多话想说,最后都只落成一句。
“你起来吧”
白衣人局促的站了起来,秦宇盯着他看了好久。
这到底是本王在梦中,还是你真的回来。秦宇不安的摸了摸腰间系着的铜符,手掌处传来的冰凉将他拉回现实,强自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又重新坐下。
“你叫什么?”秦宇问。
“草民风旭之”柔和的声音带着他熟悉的亲切。
连声音都这么像啊!秦宇觉得他脑中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勉强拉回自己的心神他接着问“你来宣城干什么?”
“草民是江南的马商,刚刚继承父业,这是草民第一次来北境贩马,没想就冲撞了王爷”大概察觉到了晋王没有恶意,白衣人虽然还是有一丝害怕,总归没有失了礼数,落落大方的回答。
秦宇像是没听见他的回答,突然问道“你可是孤儿?”难道滇城候还有流落在外的孩子。
“回王爷,在下是风家一脉单传,不是孤儿”
秦宇心里有些失望,尽管他不知道失望什么,即便是又如何,他依旧不是那人,或许自己只想抓住与他有关的一切,好不让他消失的如空气一般,只有自己知道。
“既然是误会,你回去吧”秦宇说完,就转身回到了里间,他觉得太阳穴有些疼,心里烦乱,不想再看见这张面孔,只想回去躺一会儿。
就这样吧,别再出现了。
春狩意兴阑珊的结束了,回到王府,秦宇一直待在书房,他将那些纸墨画卷都找了出来,像是要告诫自己,又像是不甘心。
日落时分,王府备好了晚膳,但下人们不敢上前打扰,通常晋王躲在屋子里作画的时候,不让任何人接近,更不许看一眼画像。
砰!砰!砰!
“王爷”王蒙站在门外,只有他懂晋王怎么了。
今天,侍卫将那人带来时他就觉得眼熟,反应过来,心底大惊,虽然王爷和澜君之事如今已鲜有人知道,但是他却记得。蓟城的时候,少年的王爷会面无表情的盯着画卷许久,然后一转身扎进繁忙的政务中,今日的人实在太像了。
“进来”秦宇的声音波澜不惊,听着反让人担心。
王蒙推门进入书房,秦宇正坐在里间,果然又在看画卷。
秦宇没有看他,而是幽幽的问“王蒙,你说世间可有如此相似之人?”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末将知道死人不会复活”他担心晋王,所以必须将王爷拉回来,不能由着他在疯一次。
“人死不能复生”秦宇长叹了一口气,反复咀嚼着那几个字,无论多少次都还是会让人心凉。
秦宇终于抬起头看着王蒙问“什么事?”
“王爷,您在这里呆了好久了,该用膳了”
秦宇看着欲言又止的王蒙,笑了笑,仔细的收起画卷,刚要出去,正巧王府管家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