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114)

　　杜雪堂回神，目光随意一扫，忽然问“翠儿，怎么又去买这个点心？”
　　“公子从前不是最新欢他家吗？”翠儿笑笑对他说“本来不想买，可是那小伙计说是师父新调配的馅，让我拿回去给主子尝尝，以后常光顾，不喜欢奴婢拿下去”
　　“不用，留下吧”
　　翠儿退了下去，杜雪堂打开纸包，看着上面的字迹，太阳穴突突的挑着，杜擎这个阴魂不散的老东西。
　　齐风酒楼
　　“杜侯爷，你该知道胡人马上就要败了”杜雪堂斜着他说“我劝你还是赶紧收手”
　　“你想息事宁人，双宿双飞？”杜擎看着他。
　　长眉动动，杜雪堂确实有此心，反正晋王早晚会胜利，胡人也会退走，要是能息事宁人，他也不必让晋王知道过去。
　　“侯爷，你的算计落空了，退一步留得青山在”
　　“哈哈哈··杜雪堂你以为你还能甩脱”杜擎大笑，不屑的说“从你将晋王的军报交给我的那一刻，你就没有退路，晋王回来了，我连送信都近了不少”
　　双拳紧握，杜雪堂特别想一拳砸到老东西脸上，让他的得意消失。
　　“你觉得你和北境军心哪个重要，你觉得天下人知道这胡人是你引进来的时候，晋王会不会因为你身败名裂，杜雪堂你踏进来就走不出去，只能跟着老夫”
　　不！我不要晋王身败名裂，我不能让人知道是因为自己，晋王才疏忽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
　　“本侯要你听话！”
　　杜雪堂从杜擎那里离开，摇摇晃晃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外城，他想看看晋王。
　　晋王站在城头，威严坚毅，是他在公文里看见的样子，冷箭飞来，他被晋王用生命护住，那一瞬间，杜雪堂想推开晋王，干脆让箭羽透胸而过。
　　“雪棠，拿着这个”晋王追过来，将自己的贴身匕首塞到他手里。
　　离开城头，杜雪堂穿过外城，进入内城，看着眼前平静的街道，恍如身后世界是个幻觉。
　　轻轻抽出晋王送他的刀，许久不见的阳光露出一丝，正晃在刀身，刺得他双目花白。很漂亮，也很锋利，他刷的一下将刀送回刀鞘，转身看着远方的城头，却看不见那个黑色身影。
　　王爷，我配不上这把刀，我不会帮杜擎伤害你，但··您放心，我会减少您的损失的。
　　晋王回来了，在冰雪融化的时候，斜倚着门口，身后是三月的春光。
　　“本王想你了，回来看看”
　　晋王揽着他，吻着他，抱着他往卧房去了，杜雪堂看着他开心着，惶恐着，他紧紧拥着晋王，缠绵许久。
　　公务仍然繁忙，但晋王总会抽出时间陪伴他，仍是那么信任他，而杜雪堂也终于当着晋王的面，践踏了这信任。
　　他在夜深人静时睁开眼睛，偷看晋王的军情，然后又钻进晋王的怀抱。
　　杜雪堂挑些无关痛痒的情报送给杜擎，但心底他明白自己一样卑鄙拙劣，无论一条还是十条人命都是人命，无论小的谎言还是大的谎言，都是欺骗。
　　“你最近怎么总是出神”晋王在他光洁的额头摸摸。
　　“没什么”杜雪堂赶紧抽回神思，冲着晋王说“王爷，战事如何？”
　　“战事··”晋王轻揽着他笑了一下，抬起他的头说“你不是从来不关心这些吗？”
　　很多时候，杜雪堂无法面对晋王，低下头说“大家都在说这个，哪能不关心呢？”
　　“确实，你想不关心也难”晋王看着前方的窗口，漫不经心地说“因为，本王在里面”
　　“嗯”杜雪堂心底有一丝凉意，凉入灵魂。
　　齐风酒楼
　　“不是我”杜雪堂直接说。
　　南郊大捷，杜擎一定会以为是自己故意泄露给晋王，必会鱼死网破，他不想鱼死网破，与晋王的日子越幸福，他越不敢戳破真相。
　　“我怎么相信你？”杜擎红着眼睛，像一只被逼疯了的野兽。
　　“你不想刺杀晋王吗？”杜雪堂低下头，使劲稳住心底的颤抖说“由我来，你才能成功”
　　“你舍得杀晋王”
　　“我不会杀晋王”
　　杜擎眼睛一眯，杜雪堂无惧的看着他说“你只是想要京城，只要晋王重伤，人心大乱，胡人一样会胜利，但绝不能伤晋王性命”
　　“我为什么要放晋王安然归晋？”
　　“因为你和我一样不想鱼死网破”杜雪堂眼角微张，射出两道寒光“不要逼我，没有退路，我不在乎和侯爷同归于尽”
　　晋王府
　　翠儿走上前来说“我以为公子早放弃了，怎么又把这衣服翻出来了，王府有做衣服的，何必劳烦公子呢”
　　杜雪堂低头笑了笑，他摸着衣服的轻声说“不一样，王爷需要这件衣服”尽管自不量力，但我还是想护着您一次。
　　清晨
　　晋王离开，杜雪堂在门关上后慢慢睁开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泪水，王爷，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天龙寺的山脚下，黄昏时分，晋王带着一队护卫正沿着小路往回走，他看着一马当先的晋王，裹着面巾，那身白色的袍子分外扎眼。
　　刺客如旋风一般驰出，转瞬两军相接，杜雪堂压低神色，不敢去看晋王的目光，他怕晋王识破。
　　宝剑抽出，反着寒光，杜雪堂压住手心的颤抖，对着晋王的胸口，平稳准确的刺了下去，那动作他在心里重复了千万遍，绝不可以有一丝偏差。
　　叮！剑尖撞碎了什么，杜雪堂一愣，不是说当得了百斤之力吗？怎么碎了，他匆忙收剑，晋王却还是坠下战马。
　　“晋王已死，撤，不要恋战”
　　杜雪堂被裹挟着外逃去，晋王躺在地上，惨呼声犹在耳畔。我明明说不伤害晋王，却转瞬食言。
　　呼呼地风声在耳畔刮过，杜雪堂想起昨天晋王的话，想起晋王的求婚，心痛的喘不过气来。
　　后来的事，杜雪堂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晋王的身影再次出现。
　　杜雪堂看着前方的人，眼底模糊，他抬起手臂，想摸摸那个影子，才发现他离自己那么远。
　　“本王没死令你失望了”
　　如果这不是梦，杜雪堂看着他锦袍上的花纹，心里颤抖，那么这真实太可怕了。
　　“为了杜擎那个老东西，也值得你背叛本王？”
　　晋王嘴角讥笑，杜雪堂看着忽然大吼“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谈不上背叛”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也许只是想放弃，想让恨意更为汹涌。
　　“杜公子，跟本王说说，那一剑什么感觉？”晋王蹲下，捏起他的下巴，眼底再也没有温和。
　　“感觉很好··很好！”
　　最后两个字他喊的撕心裂肺，如果不这样，他压不下自己的心···
　　啪！杜雪堂脑袋一懵，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心底泛起一股快意，就这样，杀了我吧！
　　“看好，本王还有话问他”
　　如果结局都一样，那我不想再听您的任何话了，杜雪堂看着晋王，冰凉的刀锋穿过胸口，灼热的鲜血沾到手上，晋王送他的匕首，很锋利，很好。
　　可他没有如愿，杜雪堂又醒了过来，像晋王说的，自己命真硬，他看着熟悉的床帐，心一抽一抽的疼痛。
　　“想再死一次？你求求本王，也许本王会答应”
　　这是晋王的声音吗？为什么和梦里的不一样，杜雪堂侧头瞥见晋王冷冽嘲弄的目光，一下想起了所有。
　　“王爷什么时候发现的？”杜雪堂低着头，才发现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宣城一破本王就知道有问题”晋王回答的理所当然。
　　所以这段日子您一直都知道，所以那些··都是假的，您活着回来，我说出喜欢，这之后的日子是我生命里最幸福的日子，竟然是假的！
　　王爷，能告诉我您是如何压抑愤怒，冷然相对，因为这一刻，我压不下，尽管我也是骗子。
　　“那王爷为什么现在才揭穿？”
　　“因为本王温柔，况且，杜擎把亲儿子送上本王的床，本王岂能像你一样狠心”
　　晋王嬉笑着羞辱他，晋王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是单纯的嘲笑和羞辱他，我明白了你不会像我一样愤怒，是因为您即便喜欢上了，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放弃。
　　所谓喜欢，晋王给得出，也收得回，冷静克制，从容不迫。
　　杜雪堂很想笑，但他笑不出声，狠心？没错自己狠心，怨不得晋王狠心！
　　“王爷聪慧，什么时候相信了一个青楼公子的情意？”
　　“可是，你不是青楼公子啊！杜公子，你不是说，你从来都不是吗？”
　　“那为什么救我？怜香惜玉？”杜雪堂眼底划过一道光，他发现他还是心存希翼的。
　　晋王冷淡的看着他，连嘲弄的兴趣都没有了“留你因为你有一点用？”
　　“何用？”
　　“带本王的信使去关中，再给吴王送去一封信”
　　手心在被子攥了一下，杜雪堂斜着他说“我为什么要帮王爷？”
　　“你想回寄情阁？”
　　杜雪堂眼睛瞪大，浑身僵直的看着晋王，他不能想象这话出自晋王之口，即便即便怨恨！
　　晋王又说了句什么，不想理他，转身离开，杜雪堂看着他的背影，心底仍存的那丝希翼，让他拦住了晋王。
　　“为什么··选我？”
　　“本王对共枕的美人，从不下杀手”
　　杜雪堂仍看着他，继续问“王爷不怕··”
　　“放虎归山？杜雪堂，你得意太久了，忘了自己是什么！虎？你什么都不是，你恨本王愚弄你，恨本王瞧不起你，但只能恨着，你不配做本王的对手，本王不在乎你的报复，你··配不上！”
　　配不上！配不上！
　　杜雪堂躺了回去，他忽然察觉比死痛苦的事有许多，比如此刻。人命对晋王不值钱，他要的是另一个羞辱自己的方式。
　　心底那丝希翼彻底磨灭，剩下都是晋王那句不屑冰冷的‘配不上’
　　年轻时，可以轻易喜欢，轻易的恨，总是意气用事，所谓少年意气，亦褒亦贬，等学会了忍让，学会了退步，学会了低头，那年那人早已错过。
　　庸和七年的杜雪堂和晋王便是如此。

　　☆、杜雪堂-吴国篇：陌路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了没了，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这番外委实太长，不过小杜公子后面还得出现，所以必须交代一下
番外不算，所以三章
　　关中的风都比京城的暖，杜雪堂牵着缰绳看着眼前黄色的官道，看不见官道尽头是哪里。